雲舟穿梭雲霧。
再踏到地面上時,容夙感覺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南宮焰牽著她的手又向前走了幾步,聲音輕輕:“容夙,到了。”
同時綢帶一扯。
容夙睜開眼睛,看見的是——容府!
她記憶裡完好無損的、不曾被雷火燒毀、不曾變成廢墟的容府。
左右兩隻石獅子。
門前幾顆大柳樹。
四周一排排房屋。
不但是完好無損的容府,還有完好無損的永興坊。
此時南宮焰就牽著她立在容府門前,聲音溫和地問道:“你不請本少主進去看看麽?”
請。
只有主人才能用的詞語。
只有有家,才能請別人進去看看。
容夙呆呆地看著面前含笑溫柔的南宮焰,眼一眨,一滴淚就自眼角流出,直直砸落在她曾經熟悉無比、現在卻也陌生無比的地面上。
第101章
青石板鋪就的地面久經歲月侵蝕, 早沒有剛鋪成時的整齊乾淨,甚至還能順著石縫看見底下的泥土,和二十三年前相差無幾。
容夙那滴淚砸在上面很快消失不見, 沒有留下什麽痕跡。
再抬頭時,她面上已經恢復到往常的波瀾不驚,眉眼沉靜,隻伸手向上主動牽緊南宮焰, 聲音微顫:“南宮焰, 請。”
她牽著南宮焰往前踏出一步, 容府的大門“轟”一聲敞開,塵封的記憶瞬間撲面而來。
那些容夙後來生死廝殺、命懸一線、痛苦不堪時許多次想到的場景, 此時一一在腦海上演。
空闊庭院裡,坐在石桌前看書的白衣少年郎;
容府正方,對外精明的商人對內卻溫和沒心眼, 溫婉含笑的婦人;
剛出生時皺巴巴、過了幾個月眉眼舒展的小姑娘笑起來眼神清澈……
容夙不敢久看, 只是拉著南宮焰如巡視般走了一圈, 再回到容府門前時眼眶微紅。
她手微顫抖,目光移到右邊的一隻石獅子上,看到石獅子的前腳上還有幾道裂縫,不禁怔住。
是真的相差無幾啊。
容府內外, 還有抬眸只看了幾眼的四周景致,幾乎都跟容夙記憶裡的一模一樣。
她再想到青山腳步虛浮、面容慘白的模樣,想到天眼錄追本溯源的逆天, 就完全明白了。
南宮焰看著她的眼神,不由低歎一聲。
只是進去看了一圈, 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但那明明是容夙以前的家,是她從出生開始就生活的地方。
她一瞬間懷疑是不是不應該帶容夙來永興坊, 容夙是不是不想看到這些,不願再想到過往。
容夙看到了。
她壓住心裡情緒,手搭上南宮焰的肩膀,說道:“南宮焰,我很開心的。”
看到完好無損的永興坊和容府,她是開心的。
只是容府——
容夙垂眸,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麽說自己心裡此時是什麽情緒。
那或許是近鄉情怯的膽怯,也是物是人非、時過境遷的驚懼、逃避。
南宮焰看著她,眼裡神情就有些遲疑,但還是手一擺。
於是容夙就聽到了許多道聲音,匯合到一起形成了一座喧鬧的、繁華的、真實的永興坊。
“冰糖葫蘆!甜甜的冰糖葫蘆!”
“賣桂花糕了!桂花糕,新鮮出爐的桂花糕!”
有人來回走動行色匆匆,有流動的小販擔著擔架大聲吆喝,也有八卦之徒坐在門前三三兩兩聊得熱火朝天……
原先還沉寂到只有容夙和南宮焰兩個人、一絲聲音都沒有的永興坊瞬間擁有一股煙火塵埃,變得鮮活而真實。
但永興坊原先是沒有這些小販的,也沒有這麽喧鬧。
容夙眼神微動,看向那些來回走動的人,第一時間沒感應到修為的波動,還以為南宮焰是安排了一堆凡人,接著就知道不是。
修為波動能掩飾,但屬於修士走路間那種動作和習慣卻是很難改變的。
那些來來回回走動著、擔著擔架吆喝的人雖然已經很努力模仿,但還是帶著一股怪異別扭的感覺。
根本不像不踏修行路的凡人,而是手裡一捏拳就能上去幹架的修士,還是訓練有素、配合默契那種。
他們是南宮衛。
青州第一世族的族衛掩飾修為來東川皇城的永興坊裡挑著擔架吆喝、和同伴八卦市井之事、家長裡短……
容夙莫名有些想笑。
正逢一個“凡人”走過,嘴裡還碎碎念著家裡婦人囑咐的出門赴約的注意事項,什麽不能和別的女人走太近、不能貪杯、不能衝動行事……
就很像模像樣,幾乎能以假亂真。
容夙看旁邊似乎有些緊張、懷疑自己是不是多此一舉的南宮焰一眼,眉微挑,抬腳就跟上那人,想聽聽他還能說出來些什麽。
南宮焰微怔,被容夙牽著手跟上去,也抬眼看著那人。
被自家少主和容夙大人同時跟著、看著的那名南宮衛呼吸一滯,額頭上滿是汗。
迎著周圍同伴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眼神,心裡感到很棘手,因為他準備的台詞就那麽多,剛才都說完了。
但容夙大人現在正看著他。
哪怕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少主都說了,要他們演得像一些,至少態度要端正。
他就越走越快,最後說一聲“壞了壞了,時間快到了,要趕不上了”,一溜煙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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