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忽地垂下眼睫,熄滅眼中期盼的星光。
“下次再說好了。”
她托著臉頰喃喃自語道。
——“下次”是哪一次?你們又想騙我。
腦海深處傳來孩子的質問聲,何夕恍然一瞬丟了神。
舉不起來的右手,呆板地垂在身側。時雨那微不足道的心願,她視若無睹。
從劇場出來,能看到整個水族館最大的一面玻璃牆。那後面像是沉沒的亞特蘭蒂斯,殘垣斷壁作為裝飾,巨大的波塞冬雕像坐落於海草與珊瑚間。
來自深海的生靈,在其中翩躚起舞。
最後她們去那前面站了一陣子。
誰也沒說話,想著不同的事,自顧自沉思。
周圍往來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
“走嗎?”時雨先問。
何夕應聲答:“走吧。”
不算太美好的水族館之行,即將告一段落。
出口處設置了紀念品商店,何夕眼尖,看見掛件堆裡有賣剛才的獎品。
她好心問了問時雨:“誒,你要不要買一個回去。”
時雨那點悶悶不樂的小情緒早已一掃而空。她想了想,說:“算了,事實上我更想要別的東西。掛件的話,我有好幾個了。”
何夕:“你來過這兒?”
“每年都來。我小時候攢零花錢,就是為了買一張門票。”
“……一個人?”
“是啊。”時雨蠻不在乎,“一個人很自由,我可以隨心所欲做任何事。我覺得,這不是壞事。”
何夕深有同感:“我也這麽認為。我巴不得誰都不要來打擾我。”
很明顯的暗示,不知時雨是否聽得懂。
女孩意味深長地“呵呵”一笑:“晚飯吃點什麽,何夕?”
何夕望了眼商場外暮色漸濃的天空,說:“隨便,我請你好了。”
她請時雨吃了一頓日料。存款多得很,何夕暫時不用擔心溫飽。
“有點貴,你確定要請客嗎?”時雨看著菜單,不忍下手。
何夕淡定地表示問題不大:“公司會報銷的。”
又不從她身上拔毛,她自然不心疼。
與此同時,遠在銀舟總部的黃新鴻狠狠打了個噴嚏,緊接著喝了口熱咖啡壓壓驚。
相安無事的晚餐時間裡,時雨想打聽更多關於何夕的事。
時雨:“何夕,大學生活很有趣嗎?你們平時都上什麽課?”
“就那樣。糜爛,無趣,就像芥末和醋攪拌在一起,不值一提。”何夕調出手機裡的課表,發給時雨讓她自己看。
“你所厭惡的,恰恰是一部分人求之不得的。”
時雨輕聲感慨。
委托人檔案上寫,她的學歷隻到初中為止。
何夕不屑一顧:“你要是羨慕,替我上課好了。”
“你誤會了,我不是那部分人。”時雨微笑著應對何夕的冷臉,“不繼續上學,是我自己的決定。因為,學校不是我的容身之所,我也不是適合待在學校的人。”
何夕:“那你還好奇?”
“對未知的事物,人都會有求知欲的。”時雨叼著筷子尖,把頭微微一斜。
耐心告急,何夕擰著眉催道:“少說幾句大道理。等會兒結了帳,我們分道揚鑣。”
“好。”
時雨欣然答應。
第9章 08落日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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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各回各家之前,她們還得從同一個大門出去。這也意味著,何夕要再聽時雨念一路難懂的經。
她們乘電梯下到一層,途徑一家花店。
櫥窗裡成簇的新鮮玫瑰,迷亂妖豔,毫不沉穩。可它們盛開著,光鮮亮麗,嬌豔欲滴,是很多人喜歡的樣子。
時雨戳了戳何夕的手肘,問她:“你平時會買花嗎?”
“不會。”她直截了當。
“不好看麽?”時雨追問。
何夕不解風情地回答:“鮮花很快就會枯萎。過不了幾天,它們就會成為垃圾堆裡腐爛發臭的一部分。”
“我不喜歡無法長久的東西。那沒有任何意義。”她寡淡的目光掠過那幾朵玫瑰,“這麽說也許很殘忍,但我看著它們,的確只能想到這些。”
時雨托著下巴,抬起頭與何夕對視。
“那你看著我的時候,在想些什麽?”
她眸光灼熱,直抵人心。
“太平間裡的一塊布,還是荒郊野嶺的一抔土?”
何夕被時雨真誠的表情和露骨的提問嚇得倒退兩步。
她虛張著口,一個字也說不出。
時雨拉住連連後退的何夕,笑著緩和氣氛:“那麽嚴肅幹嘛,開個玩笑罷了。”
何夕還愣著:“你,為什麽提這個……”
時雨:“剛好想到,就隨口說說。”
“隨口?”何夕氣不打一處來,厲聲道,“這是能當作笑談的事嗎?”
“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時雨平靜地說,“博爾赫斯不也寫過,‘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裡’。”
身患蜉蝣症的女孩,出乎意料地坦然自若。
何夕猜不透,也理解不了時雨的想法。
那天下午,聽完了心理講座,她問了同行的黃新鴻一個問題。
她想知道,是否真的會有臨死之人不在乎死亡。
照理來說,出身福利院的孩子缺少陪伴,童年不幸,多少有顆敏感的心,可時雨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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