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一,三三……”時雨細數著編號,發現漏了一冊書,“何夕,你是不是少給我一本?”
“嗯,借我看會兒。”何夕懶噠噠地回道,手上翻著被她扣下來的那本《小偷家族》。
時雨數完剩下的書,確認無誤後從梯子上下來,錘了錘酸痛的腰。
她坐到何夕旁邊,湊過頭去:“你看過這部電影嗎?”
何夕:“有所耳聞。以前讀過一次書,現在想再看一遍。”
“我是先看的電影。”時雨說,“看完真的印象深刻。”
何夕:“哪一點?”
時雨:“家人。他們是真正的家人。”
何夕遲鈍,好久才明白時雨的深意。
就算時雨年少老成,堅強而樂觀,在那些沒有月亮的夜晚,年幼的她也曾憧憬過,她生來就失去的東西。
時雨抱膝,仰起頭接著說:“雖然福利院的人們都很好,楊院長更是把我當女兒看待,這些我都很感激,但是啊……”
她輕輕眨眼,沉思道。
“我覺得,我從不屬於這裡。它是我的容身之所,它卻不是我的家。所以,四海為家好像也不錯。”
何夕:“……你沒有想過,被人領養麽。”
“領養……”時雨搖著頭,“我沒想過。”
“從前很幼稚,看大門外的過路人,還猜想他們會不會與我有關。如今我看開了,反正早晚是一個人,過好我的人生就夠了。”
何夕:“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你的父母了,你……會做什麽?”
時雨托著下巴冥想了片晌,說:“我就做一件事,問問他們當初為什麽不要我了。”
“……沒了?”
“沒了。”時雨平靜地看著何夕,“我不恨他們的,我隻想知道那個苦衷。”
“然後,我不會和他們相認,我還會是時雨,我還會是我自己。”
“有沒有蜉蝣症都一樣,我早就想好了,這輩子,我要活在無可救藥的白日夢裡。”
她眼中赤誠,燦若星芒。
“……”信息量太大,何夕需要點時間消化。
她認為楊院長的評價尚且保守了。
時雨何止是與眾不同。她的思維方式,浪漫又瘋狂,這世上恐怕找不出第二個。很難想象,這樣的她曾經承受了多少誤解與排擠。
見何夕又一次冷冷淡淡地蹙起了眉,時雨伸手便想給她揪一個笑出來。
“你先發什麽愁呀,何夕?”她彎彎眼笑,“我都無所謂呢。”
何夕扭頭躲開:“……你管我。”
時雨不知跟誰學的,不正形的話張口就來:“小美人兒……老皺眉頭,當心長皺紋。”
她歪一歪頭,笑得焉壞。
何夕對她這套基本免疫了:“你要是在大街上耍這種流氓,我保證給你送派出所去。”
時雨:“那私下呢?”
何夕正經道:“私下就算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
時雨聽了,微微一笑。
“我出去辦點事,等下回來。”她說著,站起身去開門,“你自便。”
何夕:“哦。”
剩下一個人時,圖書館裡靜得出奇。一種久違的無所適從感,在何夕心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撓著癢。
她坐不住了,乾脆放下手邊的書,起來繞著書架轉悠,想看看這裡都收藏著哪些寶貝。
何夕隨手抽出一本不知名詩集,看了看夾在書中的借記卡。幾年以前,福利院還在用這種方式借閱書籍。
卡片早已泛黃,用鋼筆書寫的字跡依稀可辨。
xx年5月2日,借閱人:時雨
這是最上面的記錄。
下面還跟著兩條,間隔了兩年和三年,借閱者仍然是時雨。
她不會借過這屋裡所有的書吧?為了求證,何夕接連翻看了十幾本書。
無一例外,時雨的名字頻繁登記在每一張借記卡上。無處不在的“時雨”二字,顯得那些偶爾出現的陌生姓名特別珍貴。
對嗜書如命的時雨來說,這座小小的圖書館,是她整個灰暗童年的伊甸園。
啊,這是……
何夕目光暫凝,手指在書脊前懸停。
她從書架上取下一本薄薄的書,輕吹了口氣,小心翼翼撣去書封上的灰。
書是精裝版,雖舊但美。
書名:《查令十字街84號》。
這部小說采用書信體,記載了女作家海蓮·漢芙與舊書店店員弗蘭克之間的通信。文學,在這段以買書開始的奇妙緣分中功不可沒。
年少的何夕頭一次讀完這本小說,便深深震驚於那種難以言喻的感情。它乾淨又純粹,超脫情愛的范疇,換言之,它勝於知己。
借記卡的記錄顯示,多年以來,只有時雨一個人借閱過它。
將書一頁一頁翻過去,能看見字裡行間塞滿了用鉛筆做的注記。筆者應該是個很感性的人。那樸實的語言中,處處洋溢著豐沛的個人情感。
正出神,肩頭被人輕拍了下。
“何夕,你在看什麽?”
時雨背著雙手,好奇地站在她身後,一對明眸清澈見底。
“這個。”何夕側眸瞥向肩上那雙眼睛,兩手一拍合上書,“《查令十字街84號》。”
“書上的筆記,是你做的嗎?”她問時雨。
時雨仔細想了想,說:“不是,黃先生送來的時候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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