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車門踢得“哐哐”作響。
司機師傅面露難色,插嘴道:“妹子,你朋友這情況,要不先送醫院去看個急診?”
“我沒病!唔唔……”
時雨拉過何夕,撂倒在懷裡,一手蒙住何夕亂嚎的口齒,道:“師傅,您專心開車就好,不用管我們。”
“哦,行……”司機瞄了眼後視鏡,看兩人糾纏不休,多半熟識得很,接單時萌生的“撞見人口拐賣”這一念頭不消自散。
何夕使出渾身解數,也難敵時雨的約束。惱羞成怒之下,她高高仰起頭,衝著時雨的右手掌咬了一口。
咬完人,她大抵實在是掙得累了,仰倒在時雨腿上,自暴自棄地喘籲。
“……我恨你。”
她自下而上瞪著時雨淚濕的雙眼,不計後果地妄言道。
“你們,都不懂我。只有木兮……只有他。”
“時雨……你和木兮,沒有可比性。”
“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感情了,趁早……死心吧。”
真的也好,假的也罷,人若想宣泄,什麽話都說得出口。
時雨淚光瑟瑟,輕撫著何夕汗涔涔的後頸,眼神裡未摻絲毫怨念。
她不會告訴何夕,她那副遍體鱗傷但拚命掙扎,力竭前還要恩將仇報來上一口的模樣,和自己當初撿到阿亮的時候毫發不爽。
簡言之,都讓人心碎至極,卻無從責備。
被架回房間後,酒勁慢慢上來了,何夕縛著手倚倒在牆邊,微醺又犯困,再也耍不起威風。
“時雨……你又多管閑事。”
她懨懨欲睡,口裡低沉地嘀咕了一句。
“那我該怎麽做?”時雨頓了下擦藥的動作,直視她余寒未消的眼睛,半憂半憐地問,“看你酗酒,還是看你尋死?”
何夕垂瞼,緘聲默語。
她本就不勝酒力,喝醉後再一鬧騰,精力消耗過大,導致整個人看上去更加枯蔫不振。
時雨把人綁回福利院時,何夕已無力大吼大叫。她面如死灰,像一具壞掉的木偶,淨身上藥都任由時雨擺布。
但縱然冷靜多時,時雨仍能從她空洞的眼中讀出些許“怨憤”的情緒。
“好了,你先去睡,我去樓下洗個澡,晚點上來。”
她解下何夕的束縛,愧疚地揉了揉那雙紅通通的細腕。
腕周蹭破了一圈皮,正往外滲著一絲絲稀釋過的淤血。布料磨出的淺溝上,還嵌著數不清的勒痕。
時雨想,她有必要給何夕道個歉:“對不起,我萬不得已才……”
何夕一言未發,目光陰鬱地甩開她的手,起身上床,面向裡側躺著,拒卻一切形式的交流。
事已至此,她們注定要吵這場隔夜架。
點上安神的香薰,關閉屋裡所有光源,時雨扶著牆,輕悄悄挪向宿舍門外。
她死咬著牙關,一瘸一拐地下了幾層樓。
花灑噴出的水向著地漏匯聚流失,時雨跌坐在破了角的瓷磚上,忍痛卷起黏連著血肉的褲管,清理小腿上的傷。
撲倒的那下,她正好跪在了綠化帶的邊緣。
手掌上拓著一排牙印,深度不只淺表。時雨含淚,怎麽也撫不平這串印記。
明明下肢的傷勢更重,更值得關注,但她卻偏偏對這處咬傷,耿耿於懷。
她不是沒被貓咬過。
以往的只能算小傷,可這一回,真真正正疼到了心坎上。
時雨和木兮,在何夕心裡的分量是不一樣的。
天平失衡,向一側傾斜到了底。
怎能不痛心呢。
她不惜淚流成河,也要與之維系交集的那隻小狐狸,早已被另一個人馴化了。
浴室裡回響著水流的拍濺聲,像下了一場永不間斷的陰雨。
她淋著雨,抱膝掩面,泣不成聲。
第44章 43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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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離南北的兩座城,在同一個十一月中時空錯位。
今年入秋早,氣溫在這天已跌破了十五度。給她做登記的那位守陵人,製服都換成了加厚的款式。
天公不作美,遣下霏霏淫雨,霜凍江南的小橋流水。
墓園的石階遭了雨,表面濕滑,有礙來訪者的腳步。
何夕打著傘,走得很慢。
憑空吹起一陣風,令雨絲脫軌,打濕了風衣領口,順帶暈渲她失意的眸。
黑傘停於一座墓碑前,下降至低空。
細雨蒙蒙,一再洗刷遺像四周的斑駁。
“好久不見,何年。”
何夕蹲下身,與那張無色照片暄寒。
“臨時起意繞過來的,忘了買花,但願你不會介意。”
少年人的笑容鑲嵌在石碑上,意氣風發。即使毀了容,他面向鏡頭的那刻,仍然笑得自信且璀璨。
何夕小時候最不能理解的事,就是哥哥的笑。
是怎樣強大的信念,才能將“溫良恭儉讓”刻進骨子裡,使一個人能夠笑對數以萬計的嫌隙與偏見?
“抱歉啊,哥。”
“我又把事情搞得一團糟了。”
她不自量力,想學著何年那樣笑一個,但怎麽也笑不好看。
她果然不如哥哥有天賦。
接二連三地鬧出事後,何夕選擇向成見妥協,請了一周的假回故鄉休養。
前天飛到杭平,再坐大巴回剡裡,她孤零零地拖著行李箱走出車站,活像條被掃地出門的喪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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