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卓表情明顯一怔。
“如果你有什麽想對她說的,可以告訴我。”蔣序耐心說,“我替你轉達。”
程卓回過神,不再看蔣序他們,扔下一句硬邦邦的“沒有。”轉身出了客廳。
“不敢提他媽,也不敢提他爸。”老人歎了口氣,“一提就這樣,討厭他爸媽。”
院子裡,程卓坐在梨樹旁邊低矮的台階上,背對著他們沉默著看著院子裡的雞鴨。池鉞站起身,對著蔣序道:“你繼續聊,我出去看看。”
接下來他們聊的可能涉及案件內容,他在這兒不合適。出了客廳,池鉞和程卓一樣坐在有些髒汙的台階上,兩人之間不遠不近,是一個不會引起反感的安全距離。
他沒有率先說話,反而是程卓回頭看了一眼,防備地問:“你也是警察?還是律師?”
他疑心池鉞要套自己什麽話,池鉞答:“我是替律師開車的。”
陳卓稍微放松了點,卻還是說:“看起來不太像。”
池鉞問:“那我像什麽?”
程卓仔細端詳了他一會兒,回答:“老板吧,反正不像司機。”
池鉞輕微地笑了一下,包裡有一包薄荷糖,是防止蔣序路上暈車帶的,沒用上。他拿出來拆開遞給對方,說了句“借你吉言。”
他神色坦蕩不似作偽,程卓滿身的刺消下去一些,猶豫著接過糖。
氣氛稍微好了些,池鉞閑聊似地問:“為什麽不想見律師和警察?”
“……抓我媽那天來了好多警察,把我媽帶走了,有人說我媽回不來了。”
程卓低頭撕扯著手裡的糖紙,解釋:“不是討厭他們,我只是……害怕。”
片刻之後,池鉞點點頭:“不想給媽媽帶話也不是因為討厭,只是覺得愧疚。”
程卓飛快地抬頭看向池鉞,臉上有些震驚。簡陋的院子裡,池鉞望著前方的虛無,語氣像是平靜的海。
“愧疚自己為什麽不能早點發現她的意圖,愧疚當天自己為什麽因為上學不在現場,愧疚自己為什麽沒有保護好她,為什麽沒能快點長大。”
他知道,這樣的愧疚在對方將來漫長的人生裡,不管過得好與壞,總會在某一個時刻冒出來,靜靜地漂浮著,和他對望。
程卓眼眶發紅,把頭埋進膝蓋裡,瘦弱的脊梁像一張緊繃的弓。
池鉞在上面輕輕拍了拍。
程卓聲音悶悶的,從環抱的雙腿中傳出來:“他們說,我媽是為了我才殺了我爸。我覺得對不起我媽,又怕別人叫我殺人犯的兒子。”
還是個孩子,已經過早的肩負起這個世界上最駭人的言語與風霜,他覺得害怕。
“你媽媽不會覺得是你對不起她……我猜。等她回來了,你可以問問她。”
程卓聽見身邊的人沉默了幾秒,很輕地說了一句:“當時我沒有機會問她。”
片刻之後,對方又說:“等你長大一點,也不會害怕別人叫你殺人犯的兒子。”
“將來你每次回想起那一天的時候,其他細枝末節都會被忘記,只會記得……她很偉大。”
程卓終於抬起頭看向身邊的人,對方眉眼低垂,坐在院子梨樹的花影陰翳裡,看不清表情。
他躊躇很久,終於問:“我媽真的能回來嗎?”
池鉞答:“能。”
他示意程卓透過半開的門縫,去看客廳裡正在說話的蔣序。
他們聽不見蔣序在說什麽,卻能看見他眉目清秀的側臉,蔣序依然握著老人的手,表情溫和。
“有他在,他會幫你和你媽媽。”
就像無數次拉住我一樣。
片刻後,程卓收回目光,抬眼去看池鉞。
“我想寫兩封信,一封給我媽媽,一封給我媽媽的法官……他也能幫我帶到嗎?”
程峰的父母年近七十,不怎麽識字,蔣序將請願書的一字一句內容念給他們,兩人均同意簽署了請願書。
與此同時,他還意外拿到了陳卓作為被害人和嫌疑人共同親屬的請願書。
因為程卓的年齡,蔣序雖然想到這個途徑,但最終還是作罷。他不知道剛才還拒絕交流的程卓為什麽突然發生轉變,卻總覺得和池鉞有關。
旁邊還有警察,他不好發問,只等著回去之後讓對方詳細交代。
告別老人和孩子,三人原路返回,等到了停車的地方,有一位看起來五十來歲的男人正背著手在他們車旁邊打轉。
這時候正是午後,陽光毒辣,對方曬了一頭的汗,望見蔣序他們走過來,對方稍微站直了身子,問:“你們是因為程家的案子來的吧?”
他帶著慣性的微笑,稍微僂著背,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才伸出來,同時自我介紹道:“我是這個村的村主任,姓楊。”
蔣序和他握了握手:“我是馮瑤的辯護律師蔣序。”
楊主任還是知道律師的作用的,於是問:“蔣律師,這個案子會怎麽判啊?”
蔣序不敢保證,答:“還在溝通。”
對方點點頭,又歎了口氣。
“沒辦法,律師,馮瑤過得苦啊,村裡都知道。程峰那個狗雜種把人往死裡打。我們勸過,罵過。拘留所也送他去待過。”
他搖搖頭:“你敢勸,他連你一起打,說誰敢管弄死誰,我都被他打過。”
似乎感覺自己扯遠了,他又連忙收了回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