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微怔,而後笑著搖搖頭,“也罷,有你這個做哥哥的給撐腰,也壞不到哪裡去。回頭……回頭你自己多上心便是。”
其實聖上想說的是“回頭等丫頭及笄,朕給她封個郡主風風光光地嫁出去”,但話到嘴邊想起江衝在這件事上明顯是防著皇家的,雖不知緣由,但不難猜到是和太后有關,遂沒再提封賞的事。
江衝雖想不明白聖上為何會對江蕙的婚事上心,但這一番談話確確實實給他敲了個警鍾。
聖都女子出嫁大多是在十五歲到十八歲之間,當然更晚些的不是沒有,但那大多是被旁的事耽擱。
江蕙今年芳齡十二,正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歲,早則明年春天,遲則再過兩年,便會有人上門求娶,也是時候提前做些準備。
江衝今日入宮,本來計劃著就平叛那事探探聖上的口風,結果這一打岔,竟把正經事給忘了,等他再想起來,長慶殿的宮門已在眼前。
對於太后,江衝向來是能避則避,絕對不主動往跟前湊,實在避不開就表現得像個木頭人一樣,反正自那年攪黃了趙家姑娘的婚事後,就沒有哪次入宮是不被太后訓斥的。
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先有三年前觸怒聖上不知悔改是為不忠,其次江蕙日益驕縱身為兄長失於約束教導是為不慈,最後則是不肯為江家開枝散葉是為不孝。
這三條大罪壓下來,饒是江衝早有心理準備也不免覺得誅心,一言不發地站在階下,也不請罪,就那樣蒼白著臉呆呆站著。
太后見了他這個樣子,越發憤慨,聖上看不過去,連忙岔開話題將江衝打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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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門外,重光並未與旁人一道去茶棚納涼,而是一直在宮門外守著,本以為至少要過了晌午才能等到江衝出來,結果才巳時過半就見江衝被禦前的小太監送出來。
重光見江衝面色不愉,便暗自猜度著或許是在宮裡受了氣,連忙一手撐起油傘一手將折扇打開遞過去,同時還不忘請罪。
雖是五月初,江衝早已是汗流浹背乾渴難耐,身上朝服足有五六層,還都是厚重且不透氣的料子,沉著臉進了馬車,端起酸梅湯一飲而盡,這才重重歎口氣,“這還不到仲夏,怎麽這般炎熱?”
他自小不耐酷暑,身邊服侍他的人都習慣了,重光並未感到意外,仔細回想一番,“京中已經連續半個多月皆是如此。”
江衝揮著扇子低聲嘟囔了句,用的坋州方言,雖不知說了什麽,但憑語氣也能聽出來絕不是什麽好話。
重光沒敢再多言,叫來一眾車夫侍從護送車駕回侯府。
按舊例,在入宮覲見過後,江衝便要去公主府祭拜父母,但由於江蕙還在侯府,再加上與往年不同的是還有個駙馬義子周傅也要同去,便不得不回府接人,正好讓江衝換下朝服洗漱一番。
誰知江衝換了衣裳,吃了小半碗冰鎮西瓜之後,看著外頭的炎炎烈日,面露猶豫之色。
江蕙雖不嫌熱,但她怕曬黑。
於是兄妹二人迅速達成一致:等傍晚涼爽些再去。
消息傳到外院,重光得知緣故實在哭笑不得,叫傳話的小廝回去複命,他則親自去公主府通知那頭祭禮推遲。
小花廳裡,傳話的小廝將重光的話一字不落地回稟給江衝。
江衝手持書卷斜靠在靠椅裡,身上穿著件寬大的雪緞袍子,腳尖勾著木屐輕輕搖晃,聞言擺了擺手,示意小廝退下,又對一旁的莫離道:“你也去歇著吧,回頭還有的忙。”
莫離還未及退下,一旁編手繩的江蕙卻道:“還要忙什麽呀?家宴不是有四嫂嫂操持嗎?”
莫離看了江衝一眼,見江衝並沒有開口的意思,便笑道:“今日端午,按規矩要給下人們打賞,但這賞錢也不是人人都能拿,比如說三個月內受過罰犯過錯的,便沒這個資格,府裡單內外奴仆便有三百之數,再加上府兵雜役,更是龐雜,要做到賞罰分明,可不是有的忙麽?”
他提這事的本意只是想帶偏“忙”這個話題,卻不想無意間又給江蕙挖了個大坑。
江蕙傻乎乎地往坑裡跳:“為何不將此事也交給四嫂嫂?”
小花廳裡只有他們三人,其余仆婢都在遠處,莫離說話也不那麽委婉:“四奶奶之所以管著內宅,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府中無主母,事權托付給四奶奶也就罷了,若是將財權一並交出去,那到時候下人們領了賞錢,是該對四奶奶感恩戴德還是會記著侯爺的好?”
江蕙被保護得太好,從未經歷過一絲一毫的勾心鬥角,卻也不難從中品出一點殘酷來,“確實怪麻煩的,不耽擱你時間了,快忙你的去吧。”
“屬下告退。”
一個是隨口問問,一個是隨便回答,他倆說者無心,但江衝卻是聽者有意,看完當前一段,將頁腳折進去,合上書轉向江蕙:“下次過節是幾時?”
每逢節假,京裡總有各種熱鬧好玩的去處,江蕙如數家珍地掰著手指算:“六月有崔府君誕,七月女兒節、中元節,八月秋社、中秋,九月重陽……下半年要過好多節呢,哥你問這個做什麽?”
“中秋節賞你來主持,我叫老莫從旁監督。”江衝見她一臉震驚,想起早上在宮裡發生的事,冷酷無情地補上下半句:“賞錢昨日便下發了,府裡節賞歷來是提前發放,你連這都不知道,可見從未對家裡的事上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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