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流放漠北,韓博帶了棉衣和乾糧前來送他,用厚厚的銀票遮住押送官差的眼,遞給他一個小紙包糖,鄭重地對他說:“漠北苦寒,若是熬不下去便吃一顆,在你吃完之前我一定會來接你。”
抵達漠北的第一晚,江衝便吃掉了所有的糖,隻留下一顆藏在衣帶裡,藏了七年,直到他咽氣都舍不得吃。
韓博先前說見了屍體,那麽想必也看見了最後的那顆糖。
所以這輩子他才一改往日小心翼翼的對待,奮勇直追逼著江衝正視自己的心意。
這天晚上,江衝是帶著笑容進入夢鄉的。
他夢見前世在安州太守府做客,韓博帶他去聽戲,聽的是一出安州當地的《賣茶女》。
他正為旁的事焦頭爛額,實在太累便在雅間睡著了,睡醒時已經不知過了多久。
出於禮貌,江衝隨口問故事講的什麽,韓博便邏輯清晰條理分明地講給他。
茶樓座無虛席人聲鼎沸,所謂“雅間”也不過就是兩扇屏風隔開的,江衝聽得不太清楚,便向韓博靠近。
直到二人之間再無半點縫隙。
清晨醒來,江衝先是回想起夢中場景忍不住老臉一紅,他敢拿狗命保證事實絕不是那樣的,當時他聽了《賣茶女》的前半出,後半出是在韓府花園裡韓博講給他的。
隨後他坐起身,瞬間僵住,哀嚎一聲倒在床上,睡前剛換的褻褲又髒了……
他昨晚才給杜寬暗示自己不太行,就不能配合點嗎!
因心裡憋著火,江衝在練功房,箭靶射穿了兩個,長槍揮斷了一根,誰來勸就揍誰。
好容易挨到會試散場,江衝親自去接。
江文楷從考場中出來,心裡有些忐忑,因為他這次發揮得不太好,可能要給他們家丟人了。
提著考箱出來便見重光重明兩人精神抖擻身姿挺拔地在又冷又累的考生中鶴立雞群著。
江文楷大喜,隨手將考箱交給重光,“三哥還特意來接我啊?”
重光:“……”
重明:“……”
公子特意接的誰,四公子您心裡就沒點數嗎?
重光跟著他走了,重明還留在原地接著等。
韓博的位置在考場西南角,距離出口最遠,好容易從考場擠出來,看見的便是焦急等待的重明。
“韓公子,我家公子在車上呢。”重明連忙從他手中接過考箱。
盡管知道江衝會來接,但這種被心上人等待著的感覺還是讓他無比愉悅。
馬車上有火爐溫著的薑湯,江衝正倚著小茶幾打盹。
韓博舍不得驚動他,一邊端著薑湯小口喝著,一邊欣賞江衝的睡顏。
江衝這幾日不停地做夢,全是和韓博有關的,從彩衣樓初見到相約小峰山賞雪韓博第一次向他表明心跡。
睜眼時,和夢中一模一樣的面孔撐著下巴專注地看著自己,江衝有一瞬間的恍惚,甚至有些分不清這是不是在去往小峰山看雪的路上。
韓博見他醒來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模樣甚是少見,忍不住伸手在他臉上捏了一把,“怎麽?不認識我了?”
江衝被他手指的溫度冰得渾身一個激靈,瞬間回過神來,伸手在韓博臉上手上摸了摸。
韓博剛從外面進來,一身的寒意尚未散去,正要說自己不冷,江衝已經起身,長腿一跨,面對面地坐在韓博腿上,張開懷抱抱住他。
這個姿勢只在韓博的春夢裡出現過,此時此刻縱然知道江衝是在給自己傳遞溫暖,還是忍不住受寵若驚,同時也有一絲忐忑,唯恐自己考試的這幾天發生了什麽。
江衝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故意板著臉,聲音淡漠高冷:“你是不是偷親我了?”
韓博冤枉,他不想把自己身上寒氣傳給江衝,連坐的位置都沒敢貼近,此時這樣大一頂帽子扣過來,他真是冤得很。
江衝知道他在想什麽,眼底滿是審視與質問:“我說的是那年去小峰山看雪,你是不是趁我睡著偷親我?”
這倒不冤。
不過幾十年前的事被翻舊帳翻出來,韓博都忍不住笑,“你不是睡著了嗎?”
“我方才夢見了。”
證據確鑿,容不得韓博抵賴,他老老實實地在江衝唇上補上一吻,“那過幾日再遊小峰山,我光明正大地親,可好?”
江衝從未如此地渴望靠近一個人,僅僅是這樣抱著還不夠,他勾著韓博的衣領,還想要更近。
“別動。”韓博用盡全部的自製力才沒有將手伸進江衝衣襟裡,感覺到夾在腰間的雙腿漸漸收緊,他聲音染上一絲喑啞:“忍著點,回家再說。”
他們是如何回到韓宅,又是如何在仆婢們的注視中糾纏著摔上房門,這些江衝都不大清楚,一場酣暢淋漓的雲雨過後,他累得連手指都不想動,靠在韓博懷裡沉沉睡去,意識卻穿過重重霧靄,飄到了他在漠北最後的那個夜晚。
他看見漠北遮天蔽日的風沙席卷而來,軍卒們將他的屍體丟在滿是斷肢殘軀的萬人坑裡。
他看見韓博踩著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背著他爬出來。
他看見韓博為他擦洗身體換上乾淨衣裳發現他手裡緊緊握著一顆油紙包裹的糖果時泣不成聲。
他看見江南的小橋流水煙雨蒙蒙,兩鬢斑白的韓博跪在一座新墳前如同行屍走肉。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