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查,便查出了遍布六州的青鹽走私鏈,所涉稅額巨大,牽連極廣,不僅是六州官吏,就連朝中也未能幸免,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員有五人牽連其中,戶部將近一半的官員都被拉下水,戶部尚書鄧浮沉險些成了光杆司令。
縱然江衝早知會有一樁私鹽案,卻未曾想到規模如此之大,在他看到邸報前連想都不敢想,難怪韓博不許他插手其中。
八月底,私鹽案塵埃落定,所有涉案官員依照律法,該斬首的斬首,該流放的流放,該抄家的抄家。
韓仁義借兄長的蔭庇成為青鹽走私中的一個小頭目,自然也在抄家斬首之列,只不過他的名字還不配上邸報,他的兒孫盡數被流放,且三代以內不得參加科舉。
至於像韓博他爹韓仁禮這種,本人沒直接參與進去,且人已經過世了的,自然是要連身後名也一並剝奪,以及兩個兒子雙雙被罷官革除功名,還要給朝廷繳納大筆的罰款。
蘇南韓氏為此事所累,元氣大傷,沒有個十年八年很難恢復過來。
直到初冬來臨,私鹽案的余波才漸漸平息下來,延遲了近一年的冊立儲君大典終於再度提上日程。
江衝本來計劃騰出幾日時間,趕回聖都參加冊立大典,連奏請折子都寫好了,卻不料咳症複發,被重陽硬拖著臥床休養,隻好派人給太子送信,以表歉意。
書信還未送出,江衝收到來自妹妹和妹夫的家書。
這倆人說的是同一件事,只不過字裡行間的語氣不同——甘棠用恭敬中帶著尊敬的文字向大舅哥稟報他老婆懷孕三個月的喜訊;江蕙則是羅裡吧嗦說了一大堆有的沒的,最後俏皮地問她哥,要當舅舅了開不開心。
江衝自然是開心的,並親自挑選了一大批禮物,裝了足足六輛馬車,命重陽親自給送去鄭國公府。
重陽一行離開的第三日,重明拿著一片衣角來見江衝,說是那妖道讓給江衝看的。
江衝展開一看,上面用炭條寫著“十月廿二”這個日期,皺眉道:“他又在裝神弄鬼什麽?”
重明道:“那妖道說將有大事發生,望侯爺早做準備。”
江衝心中一緊,今已十月十六,距離廿二不到六天,莫不是安伮大軍將在這一日南下?
隨即又想到,前幾日收到的細作密報尚且未見異動,北方幾大部落都還算平靜,沒道理這麽快就集結大軍。
江衝掩住口鼻,咳了幾下,不耐道:“可有說別的?”
重明搖頭:“沒有了。”
江衝想親自去見何攸之一面,就算從他口中問不出什麽有用的東西,打一頓泄憤也行,奈何太守嚴妙之子嚴清前來探病,一時拖住了腳步。
這日深夜,身著便服的禁軍侍衛王仁手持東宮令牌出現在金州將軍府,又被親兵領到江衝居處。
這王仁不是旁人,正是當初江衝初到坋州跟隨他的那一批坋州兵之一,後來平荊南立了功,同曹兌的堂兄曹顯一起選擇進入禁軍。
王仁奉命而來,沒有旨意,也沒有口諭,只有一句簡短的口信:
聖上病危。
這情形,就跟五年前先帝駕崩的時候一模一樣。
太子不是不懂事的人,不會因為聖上生病就急著告訴江衝,只會是聖上的病重到太子無法應對的地步,甚至……
江衝腦子裡頓時“嗡”的一聲,瞬間意識到這就是何攸之說的將有大事。
怎麽會呢?
聖上才四十出頭,正當盛年,怎麽說病重就病重?
禦醫都是幹什麽吃的!
可無論是王仁這個人,還是他手裡的東宮令牌,都在證明著這句話的真實性。
江衝心裡隱隱有些猜測,卻又不敢細想,他看向王仁,“怎麽回事?”
王仁跪在江衝面前,壓低聲音道:“聖上這幾年勤於政事,經常熬夜地批閱奏折,尤其私鹽案爆發之後,聖上怒氣攻心,自那以後頻頻流鼻血。幾天前的早朝,聖上當著文武百官暈厥過去,醒來之後就……就中風了。”
江衝聽得眼前一黑,臉色難看地問:“朝中情勢如何?”
王仁道:“有相公們坐鎮,局勢還算安定,只是……”
江衝:“只是什麽?”
王仁道:“只是聖上病重當晚,為聖上診治的太醫之子喬裝改扮夜訪周王府,周王這兩年還算安分,但也不排除周王故意韜光養晦等待時機。而且在下來金州途中也曾遇到攔截,不知是否周王所為。”
江衝頭疼得幾乎要裂開,強撐著命人速傳王晃、陳躍來見他。
這二人都在城外軍營,夜間進出城門需嚴格核對身份,還得耽擱一段時間,江衝一面叫人備馬,一面給上榆守將敖齊和鹿靈守將陳子峰寫信,讓他們務必嚴密提防安伮動向。
王仁在旁狼吞虎咽補充體力,見江衝並未下令調兵,急道:“侯爺不多帶些兵馬嗎?萬一周王當真有不臣之心,此去豈非自投羅網?”
江衝心中頓時暗生警惕,握了握拳,“我心裡有數。”
他不是自視過高,認為自己一人就能鎮住周王的不臣之心,而是前世殷鑒歷歷在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怕自己又一次踏入別人設好的圈套之中,寧願回京自投羅網,也好過重蹈覆轍禍及蒼生。
他一個人的生死無關緊要,不能連累崇陽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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