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出去吧。”韓博接過婢女手裡要給江衝擦頭髮的布巾,扶著讓江衝坐下,“人死不能複生,你這樣先帝知道也不會感到欣慰。”
江衝點頭,然後又搖頭,哽咽著道:“我也不想的,我只是,只是發現辜負聖上太多……我一直以為駙馬去後是太子在保護我,當初解決了沉船案,我還在沾沾自喜,想著今後有所倚仗,可實際上一直在背後默默護著我的始終都是聖上。”
駙馬去後,聖上曾想讓沒有生育過的淑妃撫養江蕙,被江衝婉拒。
自從江衝拒婚,每次入宮見太后,都會被聖上以各種借口打斷,將他叫走,讓他免於責難。
江衝從坋州回來後,聖上又提起讓皇后教導江蕙,被江衝不識好歹地打斷。
……
記憶裡許多細節禁不住推敲,許多真相還有待發掘。
可人已經不在了。
有的人,在世的時候你或許不覺得他有多重要,只有當真正失去了,才知道他的可貴。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江衝正是明白了這一點,才想按民間制度給先帝服喪。
“振作起來吧,待來日你平東倭定安伮,也就能對得起先帝一番愛護栽培。”韓博給江衝擦乾頭髮,又挑了副最樸素的桃木發冠幫他把頭髮挽起來,將他領到飯桌前,“不吃飯可提不動刀。”
江衝沉默地點點頭。
韓博坐在江衝身邊,一邊給他布菜,一邊問道:“那幾個孩子都給你帶回來了,要不要見見?”
一個多月前江衝離開符寧時隻帶了重明一人,其余江蕙和他選中的幾個孩子們都是由韓博幫他帶回京城的,江衝還沒正式見過這些“兒子們”。
江衝拿著筷子戳了戳碗裡的飯粒,“晚點吧,吃完飯我去看看小星,再回來陪你睡個午覺。”
韓博微微一笑,“好。”
味同嚼蠟地用過一頓飯,韓博自去書房消磨時光,江衝去後院看望妹妹。
路上江衝問起幾個孩子的安排,莫離答道:“五位哥兒都安置在修竹院,那離學塾近,給他們每人配了一個乳母,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頭、四個小廝。”
這是按照江文泰的兒子奴仆規格置辦的,大體上出不了什麽錯。
不料江衝又不滿意了,沉聲道:“小廝一人留一個,大丫鬟裁了。”
莫離連忙記下,想起江衝先江蕙、後韓博,最後才是兒子的安排,知道侯爺這是要告訴府中奴仆們他心裡的排序。
果不其然,江衝又低聲道:“老莫你多替我盯著些,看看都有誰著急去伺候小主子。”
莫離:“是。”
應過他又酌情添了句:“屬下也會派人盯著幾位哥兒和符寧那邊的往來。”
“理當如此。”江衝點頭,冷笑一聲,“莫說族譜還沒更改,便是改了我也能把人從侯府轟出去,我還會喘氣呢,可千萬別下錯了注,賠得血本無歸。”
莫離後背一涼,發現形勢比他想的要複雜的多,先前他是欣慰侯爺香火有續,看著那些孩子們滿心慈愛,如今聽了這話才意識到這些孩子的到來會使得侯府部分人心浮動,若不嚴加管制,終有一天會影響侯爺的地位。
香火和侯爺,孰輕孰重,莫離絕對分得清。
江衝陪妹妹略坐了會兒,看她跟著乳母學習製衣,提了句想要一件妹妹親手做的袍子,惹得初學製衣的小姑娘齜牙咧嘴地捶他。
回到靈犀院,沒來得及喘口氣,重心進來:“侯爺,東宮傳召。”
新君已經在上陽宮側殿受過群臣朝拜,但未正式舉行登基大典,所以目前仍舊住在東宮。
江衝深吸了口氣,命人給他更衣備車,入宮覲見。
連續一個多月的守喪哭靈,任誰都要消瘦了。
新君端坐東宮正殿,以下站著的幾位除了鄒相公和幾位重臣,其余全都是東宮心腹。
換句話說,待八月初五登基大典結束後,在場的這些,都將是朝堂上的新貴。
江衝給聖上和鄒相公行了禮,然後便聽聖上道:“人齊了,開始吧。”
然後太子太保劉成便站出來道:“今日召見諸位,是為商議三件事,一是次相之位空置已久,宜早定人選。”
譚相公下野後,原本是次相的鄒相公便向前進一位,成了首相,而次相之位一直空著還沒個定論。
如今眼見七月底了,若不趕緊將人選定下來分擔政務,只怕年底朝廷最忙碌的時候,會亂成一鍋粥——畢竟其中兩位熱門人選還都不在京城,等旨意下達,等他們拖家帶口地入京,那還不得三個月起步?
江衝對此無異議,也沒資格說話,聖上叫他來參與這個小朝會,其用意多半也在昭示平陽侯簡在帝心,不是讓他發表見解。
所以只需要帶上耳朵聽著就是。
眾臣中有人支持簡相公,也有人支持黎相公,前者有當年執政時的功績支撐,後者在碧雲書院教出來的門生如雲,算是勢均力敵。
聖上聽他們爭得直按眉心,抬手示意停下,看向始終一言未發的鄒相:“大相公有何見解?”
鄒相公向聖上施禮,視線掃過眾臣,在江衝身上有了一點微不可察的停頓,想了想開口道:“除了諸位所薦,臣倒是另有一人選,只是不知聖上意下如何。”
這老人家看著黑黑瘦瘦的,其實是個火爆脾氣,也多虧了譚相公為人溫和有禮風趣大度,不然他倆還真沒法搭台唱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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