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一道低啞卻依然好聽的聲音響起,似驚似喜,似呢似喃,包含百種柔腸、萬種相思。
謝涵定睛看向來人,她年約二十開外,梳婦人發髻,容色極美,雖無拂胭的純真嫵媚,卻自有一股對方沒有的高貴雍容態度。尤其一對宜喜宜嗔柳葉眉,一雙似醉非醉睡鳳眼,最是動人。
此時這雙眼眸正怔怔然凝著謝涵,刹那人間籍蘊風流,霎時塵世百轉光陰。
“夫人。”一俏婢匆匆跑來,捧著一件大紅灑金披風要給人系上,見到謝涵一愣,忙低聲道:“夫人,他不是少家主。”
那女子呆了一下,幾許柔情脆弱驀然消散,快得仿佛是他人錯覺。眼尾一挑,顧盼流波間帶起勾人的意味,繪著寇丹的青蔥食指挑起謝涵下巴,醉意熏熏間吐氣如蘭,“哪間房出來的小郎君,從了姐姐可好?”
那一聲滿含情意的“阮郎”,那一句急急切切的“夫人”,那轉瞬獵豔恣意的言行,除了自家姐夫希望他去“色/誘”的朝陽夫人外,不作第二人想。
確是美豔少婦,燦若朝陽。
鳴玉坊除了美女,當然也有不少嬌軟蔥嫩的小郎君,朝陽夫人會來此並不奇怪。只是被認作坊內郎君就……
謝涵輕笑一聲,湊過去嗅著對方身上清醇酒香,“姐姐先是把我認作他人,再是給我胡套身份,我生氣了呢,該罰。”說著,他張唇一咬,咬下對方一根青絲,便恍若什麽都沒發生過般繼續踏步前去。
鬢角一痛,姬朝陽如夢初醒地回頭,對方已飛快拐過一個拐角,她輕提裙擺追過去,卻哪裡能見到絲毫蹤影,對方就像她年少時做的一場春/夢一般,了無痕跡。
“去請拂胭妹妹過來,讓她把今日來客名單給我瞧瞧。”她輕按因醉隱隱作痛的額角,想起剛剛與眾不同的少年,又忽然笑了起來。
刻意繞了一圈後,謝涵把玩著那一根墨黑細膩的青絲,來到雅間門外,隨手一扔,轉頭看了一眼那低眉順眼一路什麽也不多問什麽也不多說的仆侍,滿意道:“你很好。孤會替你向你家家主美言。”
“小的只是盡分內之事。”
“盡分內之事才是最好,這天下要是誰都知道盡分內之事,就不會亂套咯。”謝涵悠然一笑,推門進去,拍拍沈瀾之的臉,人半點沒醒,隻嗚嗚幾聲,胡亂揮了幾下,又抓住他的手翻了個身壓在身下。
謝涵挑眉,揚聲叫進來人。
“你們家家主醉了,回去罷。送孤馬車裡,孤與沈兄約了今夜抵足而眠。對了,其他人,讓他們盡興後再回來。”
不過一刻鍾,家仆們便井然有序地扶人上了馬車,車簷飛起的兩角掛著照明燈籠,兩旁各護衛著十余個武士,馬車往驛使館方向駛去。
鳴玉坊內,已經從拂胭口中知道對方身份的姬朝陽立刻派人去請沈瀾之與謝涵過來一飲,卻得到對方已然離開的稟報。
拂胭掩唇咯咯笑起來,聲音清靈如銀鈴,“朝陽姐姐,齊殿下被你嚇跑哩。”
姬朝陽睡鳳眼橫她,慵懶而漫不經心道:“他膽子大得很呢。小妮子最近很閑?”
拂胭眉頭輕蹙,換上一副西子捧心貌,叫人恨不得摘下星星月亮來好哄她開心。她幽怨看一眼斜倚著的人,柔弱無骨的雙臂從一側攏上對方肩頭,哀聲道:
“人家啊,每天卯時初就起來,子正才能歇下,一天到晚練歌排舞算帳樣樣不能停,還要應付各種各樣討厭的人。就算這樣,姐姐一句話,胭兒就過來了,結果姐姐不知道心疼心疼人家,還怨人家多嘴哩。有沒有人評評理啦。”
姬朝陽覺得醉酒後的額頭更疼了,她伸手要按,身側人已替她輕揉起太陽穴來,柔聲細語道:“齊殿下,姐姐是不能弄去府裡金屋藏嬌的。”
“我當然知道。”姬朝陽好笑,“我還沒有色令智昏。”
“但胭兒這裡有不少好藥,給姐姐拿去,讓他這幾天都歇在姐姐這兒卻是可以的。”拂胭冷不丁道。
“……”姬朝陽又橫她一眼,垂眸,看著自己精致豔紅的指甲,“狩獵遊戲,最有趣的不是拿塗滿射罔的箭一擊射中獵物的心臟,而是欣賞完它千般手段最後再吞吃入腹。”她一哂,“他一國太子,既非使臣,千裡迢迢來梁總不會是為了遊山玩水罷,總是有目的的,有所求就好。”
去驛使館的路上,馬車一個起伏,車內昏沉的人就一晃,整個人栽倒下來,把頭埋進一旁人雙膝上,口中似有喃喃囈語,細聽去又不成句。
謝涵打開馬車暗格,從裡面摸出個青瓷小瓶,一手撫摸上趴在他膝頭人那有些散亂的發髻,低低道:“你別怪孤,孤也是沒辦法。他們要孤必須控制住你,孤只能給你喂下它。”
說著,他把人腦袋翻過來,倒出一顆泛著妖異不祥光澤的紅丸,另一手掰開對方的嘴,“你……你放心,吃了後不會死的,雖然無藥可解,藥發痛不欲生,但每月吃一顆緩解藥,就不會死也不會發。”
他似乎在說服自己,壓下那愧疚,隨後伸手把藥丸往對方嘴裡塞去。
昏醉的人忽然睜開眼睛,朦朦朧朧,“阿涵?”
謝涵加快速度繼續把那枚藥丸往對方嘴裡塞去,沈瀾之忙伸出一隻手擒住對方手腕,疑目詢問,“這是什麽?醒酒丸麽?”
“不。”謝涵搖頭,“山楂糖。”說著,往自己嘴裡一塞,“消食的,沈兄既然不喜歡,孤就自己吃了。”說完嚼了幾下,嘎嘣嘎嘣脆響,車廂內漫起一股山楂香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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