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涵面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隨即了然, “你是來找謝涵的。”他起身, 廣袖落下,遮住雙手,上前一步, “黑衣墨發,琥珀眸子,你就是謝涵常掛在嘴邊的霍無恤?”
霍無恤心中古怪, 但見面前女子神情冷傲, 那是與謝涵絕不一樣的情態,他疑道:“姑娘是?”
“還不明顯嗎?我與他是孿生兄妹。”謝涵嘴角一勾, 滿是譏誚,“只是出生時,一個命格極貴,光宗耀祖;一個命格極煞,禍及父母,所以齊國只有三公子謝涵,沒有三公主謝姝。”
無論語言情態,都如行雲流水般沒有一絲滯澀,更看不出半分表演的痕跡,謝涵幾乎要在心中為自己喝彩了。
霍無恤瞧著那和謝涵如出一轍的星眸中,似怨似恨,心中一抽,反應回來前已開口道:“我是從來不信命的。姑布先生還說我:天煞孤星,命主殺伐,六親不認,九族不附。可現在我還不是很快活?你不要難過失落,振作起來,你命由己不由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謝涵神情仍是冷漠,低低咀嚼一句,道:“你走罷,我想一個人靜靜。”說完又加了一句,“不要告訴任何人我的存在,否則會給謝涵招來禍患,你也不想罷。”
霍無恤出去後,走了三十步,腦子還是那張冰冷高傲的面孔,那雙無限幽怨又無限冷漠的漆黑雙眸。
——她比我還慘哩。
連一開始的存在都被抹去。
等走了三十步後,他才想起來自己一開始是來做什麽的,遂再次折回去,那人還在彈琴,琴聲悠揚,他沒有打斷,立在桂花樹下傾聽。
看著重新回來的人,謝涵心累無比,然敵不動我不動,慢悠悠彈完一曲。他冷冷睇著人,“又來做什麽?”
“不知姑布大師何在?”
“受謝涵之邀,去護衛商節杖了。”
他喊“謝涵”二字時,冰冷而不帶感情。那人一向重親情,又留人在此,定是關心她的,她卻這樣冷漠,他一定會很傷心罷。霍無恤忽然道:“桂花糕吃嗎?”
謝涵:?
“謝姝姑娘琴音絕妙,聽卿一曲,無以為報,不如贈姑娘一盒桂花糕?”霍無恤就笑著走開,待至拱門,又回頭,“姑娘且等等我。”
等——他當然得等。
他師傅回來前,他可不能走。
謝涵思考著霍無恤的舉動,最後得出結論——本君竟還不知霍無恤這廝會做桂花糕,豈有此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熟悉的腳步聲響起,霍無恤拎著一個食盒進來,跪在人對案,打開食盒,一陣撲鼻芳香,謝涵卻不動。
霍無恤瞧他,“不嘗嘗。”
謝涵鼻翼微微動,輕嗅一下,假裝香味並不誘人,冷冷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怎會?”霍無恤睜大眼睛,“之前說了,是為了報答姑娘的琴音。”
謝涵:“借口。”
“是真的。”霍無恤無奈,“近來正有些煩心事,聽姑娘一曲《忘今朝》,頓覺心曠神怡,這世上啊——沒有過不去的坎,人得為自己活,而不該為別人活,別人怎麽看怎麽想又與我何乾?”
這話似是觸動了謝涵心弦。也是——“謝姝”的人設,可不是要為“別人怎麽看怎麽想又與我何乾”這句話動容。他往下——摸出一副輕紗手套帶上,夾起一片桂花糕。
唔,甜而不膩,軟糯怡人,唇齒留香——果然和聞起來一樣誘人。
謝涵眼睛一亮。
霍無恤翹了翹嘴角,果然是孿生兄妹,口味也相似。這是他不久前看謝涵很喜歡桂花香琢磨的糕點。
只是作為一個冷傲的女孩子,謝涵豈能貪圖口腹之欲。他淺嘗一塊,便放下筷子,在對方詢問如何中,冷淡道:“不過爾爾。”又道一句,“君子遠庖廚,你統禦萬軍,竟還為點吃食玩物喪志,謝涵就是這麽教你的?”
就衝這張臉,霍無恤認為謝姝無論說什麽做什麽他都會包容,卻不包括——辱及謝涵。他一下子變了臉色,“第一,鑽研廚藝,是我所愛,與君侯無關,主上管天管地,難道還要管個臣子私下做什麽,那不是運籌帷幄,那是偷窺狂魔。第二,君子遠庖廚,不造殺孽也,後世之人歪曲者眾,謝姝姑娘該多念些書才是。第三,人各有愛,我敬姑娘音律陶冶情操,姑娘卻不知尊重我的愛好,實無教養也。”
謝涵、謝涵什麽時候被霍無恤這麽疾言厲色地嘲諷怒懟過啊。臉都氣白了,差點要張嘴長篇大論,思及人設,“你給我滾。”
霍無恤這才想起自己是來幹嘛的。他是來幫助謝涵修複兄妹關系的。這姑娘本就因為自小經歷養成這副性子,他居然還罵人沒教養,何其誅心?
瞧人眼中怒火,恍惚間,他就像看到多年前的自己一樣。
——有人生,沒人教。
“撲通——”他單膝跪下,“抱歉,我失言了。你打我罵我罷。”
男兒膝下有黃金,這一聲膝蓋與地面接觸的重響可是嚇到謝涵了,他頓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乾巴巴道:“你做什麽?”
霍無恤瞧著他,忽然笑了,多像啊——不願接受他人的好意,懷疑的眼光看世界,別扭又脆弱。起了玩心似的,他抽出腰間長劍,“姑娘可用刀鞘打我出氣,我絕不躲避半分。”
被手裡被塞進刀鞘的謝涵:“……”無恤啊,咱們明天還要練兵你忘了嗎?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