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個黃昏的酒吧裡,他“無意間”結識了托馬斯醫生身邊的護士,瓊。
他謹慎地、禮貌地請這位年輕女士喝了幾天的酒。一星期後,他就能熟悉地從她口中套出托馬斯醫生的具體行程了。
“托馬斯醫生真的越來越神經質了。”瓊在某次聊天裡醉醺醺地說道,“今天不過是有學徒用了從希爾醫生那裡學來的縫合手法,他就大發雷霆,把那個學徒趕出了手術室,甚至差點把病人從病床上掀下去……哦,天哪,這真是場噩夢。”
桑切茲·巴戈特微微沉默了片刻。
“嗝,親愛的,你怎麽了?”醉眼朦朧的瓊把手伸了出來,摸了摸桑切茲的臉頰,“是我一直在說些醫院裡的那些事情,你感到無聊了嗎?”
“不。”桑切茲·巴戈特說道,“相反,你所謂的‘無趣日常’,我聽來也非常有嚼頭。因為我想了解更多關於你的事。”
瓊咯咯地笑了起來。
“如果你知道了完整的我,我保證——”瓊忽然說道,“你會被嚇跑的。”
“不。”桑切茲吻了吻瓊的鬢角,“我絕不會。”
於是,過了兩個月後,桑切茲加入了托馬斯醫生的團隊,主要負責開車和搬運貨物。他和托馬斯醫生雖然存在雇傭關系,但不走明路,他也不與托馬斯接觸,隻通過中間人瓊來溝通。
桑切茲幫他們運送了一些藥物、器械、生活用品等等雜七雜八的東西。
直到某天,瓊為他帶來了一個神秘的箱子,囑咐他一定要在明天前送到鄰鎮某個地方議員的府上。
“托馬斯醫生也會去。但這東西要跟他分開走。”說這話時,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緊繃,看起來和在酒吧的她完全是兩個人,“聽著,親愛的,你一定要把車開穩,路上不能有任何顛簸。然後在托馬斯醫生到達那座府邸之前,拿著箱子站在門前等待他——如果你做得好,托馬斯醫生就會正式雇傭你。傭金高到我們無法想象。如果你能成功得到這份薪水,咱們倆的收入加起來,就能負擔起一所新房子了。”
瓊看起來對她想象中的美好生活異常狂熱,但她眼角眉梢裡卻透著莫名的不安。
當晚,桑切茲·巴戈特收到了托馬斯醫生叫他寄送的箱子。
他打開箱子一看。
裡面躺著的,是顆新鮮的心臟。
桑切茲·巴戈特一直對托馬斯醫生走私器官的目的抱有懷疑。
他曾聽說,鄰鎮的那個議員上了年紀且患有心臟病——而現在,托馬斯醫生卻要送一顆心臟到人家府上。
托馬斯醫生一直以來在做些什麽,簡直昭然若揭。
器官移植手術。桑切茲並不是沒有聽說過這種手術,醫學界內不是沒有人嘗試,但成功者寥寥。
但托馬斯醫生卻頻繁地做著這些手術——一會兒是腎,一會兒是心臟,實在令人驚駭。
桑切茲看著那枚被封存在液體罐中的深紅色心臟,一邊想象著,它在人的身體裡跳動的模樣。
他又想起,自己也曾焦灼萬分地、徹夜聆聽著西南娜的心跳聲。
西南娜的手術結束後,他本以為西南娜能一天天得好起來。但她卻一天比一天虛弱,手足消瘦地像是一層枯皺的皮膚包裹著幾根木柴;最後,西南娜甚至都沒有力氣再向他露出一個微笑,她的心跳聲就永遠消弭在了混沌的長眠中。
三分鍾後,桑切茲·巴戈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把那顆心臟裝進了另一個罐子裡,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埋了起來。然後驅車趕往農場,跟農夫買了顆無比新鮮的豬心,稍作處理之後,泡進了液體缸裡。
他把豬心交到了托馬斯醫生的手上。
托馬斯醫生是個留著胡子的中年男人,樣貌普普通通,只是凌亂細長的眉毛顯得他有些高傲、刻薄。
將那個箱子遞給托馬斯醫生的時候,托馬斯醫生只是低頭草草地掃了他一眼,接過裝著心臟的箱子,問道:“你打開過這個箱子嗎?”
“沒有。”桑切茲一板一眼地回復道,“瓊囑咐我不能擅自打開。”
“哼……看來瓊是真的很喜歡你。”托馬斯醫生忽然露出了一個笑容,“很好,你也沒有讓她失望。”
“下次——下次,我就會讓你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麽東西了。”
托馬斯醫生留下這麽一句話,隨後進入了議員的府邸。
而桑切茲·巴戈特沒有資格踏進這座府邸。他只能在門外等待。他一邊感受著心火的煎熬,一邊期待著會有什麽事情發生。
直到午夜,議員家的牆院內忽然嘈雜了起來。許多燈火在倏忽間亮起,又有幾盞在倏忽間熄滅。先是幾聲響徹黑夜的慘叫,隨後是一陣兵荒馬亂的倒騰,最後是幾聲槍響——
很久以後,所有的聲音都在黑夜裡沉寂了下去。
桑切茲·巴戈特等待了片刻,推開議員府的大門,往那棟房子裡走去。沿途他發現了幾個倒在地上的仆人。他們滿身鮮血,身上還帶著幾個血淋淋的咬痕。
他撿起一具屍體手邊的槍,上了膛,然後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桑切茲搜尋了整個花園,最終在一叢桑樹林裡見到了一具衣著華貴的、上了年紀的男人屍體,以及奄奄一息的托馬斯醫生。
托馬斯醫生手裡緊緊握著一把手術刀,腰腹處鮮血淋漓。他不斷咒罵著一切,包括上帝、議員、手術,在看見桑切茲後,咒罵的范圍又擴大到了他和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