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自己仍是清白與無辜的,因為我的雙手沒有沾染過無辜之血,但我真是無辜的嗎?旁觀罪惡的發生卻不上前阻止,不也是一種作惡嗎?
我這一生隨波逐流,用逃避來面對一切,就連逃去蜀山這件事,都是任東來替我安排、是師父勸說我去的,我還有什麽是自己做主的呢?
己不由心,身又豈能由己?
雖然這一次出面拚命,也還是出於私心:想救我的師父和童年玩伴,但終究是我第一次拚上性命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我們師徒二人共赴黃泉路罷了。
於道子按住了我的肩,我試圖動了動,笑死,根本掙不開。
“道長?”我試圖用語言喚醒他,哥們,你這一臉深沉嚴肅,我很害怕。深沉這個詞,和道長您根本不搭,不要這樣,我挺害怕的,難道連你的人設都是假的嗎?
“我和你一起去魔教總壇。”
我:哈?
於道子思考了一下,如何用最短的語言正確表達自己的意思,然後說道:“你那個理由騙不了人,你帶我去,就說你抓了我,他才會信。”
我聽明白了,我也愣住了。
於道子的意思,是要我抓了他去魔教獻給教主。他畢竟是正兒八經的裴笑嫡傳,還是這幾年滅了整個羽衣樓的大名鼎鼎的正道少俠,是蜀山派百年難得一見的天生道體。
蜀山派絕不可能舍得犧牲他來演戲,所以我帶他去魔教,足以證明我的忠誠不容置疑。有了這個做底子,什麽長生不老丹的理由,才不會顯得那麽突兀和可疑。
“這不成,如果要靠你來取得雲中山的信任,他必然會當場對你出手,折磨你,羞辱你,甚至殺了你也不一定。”我不能讓道長為了這種事去死啊!
“他不會殺我,師父他們圍攻魔教總壇,他留下我的性命,更能威脅和羞辱正道。”於道子平靜地回答,“而且,師弟年初為我起過卦,說我今年有驚無險,將來也是長命百歲、萬事順遂的命格。”
這該死的封建迷信!神特麽算過命了,所以肯定不會死!
“為何要為我做到如此?”
“我是蜀山派大弟子,師父讓我看顧所有的師弟,而師父收了你入門。”於道子指了指我身上的道袍,“你就是我的小師弟。”
做大師兄的怎麽能讓小師弟一個人闖龍潭虎穴去拚命呢?
“再者,我也知道,這事其實是東來的錯,”於道子垂下眼眸,聲音清冷平緩,“我不攔著他做任何事,他也不會聽我的,但出了事,我必須幫他解決。”
因為他是師兄,是蜀山派的大師兄,也是任東來的嫡親師兄。
我張了張嘴,卻聽於道子清冷道:“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薩寧。”
……看起來不通人情世故,現在看來卻是什麽都懂的通透。我既然想要自己做一次主,又怎麽能去阻攔於道子自己做出的決定呢?
“好,大師兄。”我對他笑道。
“而且,”於道子慢吞吞地說道,“關於魔教的回雪心法,師祖當年也有一些應對的心得。”
“我們一起想個萬全之策。”
就算比不過任狗子這一個“諸葛亮”,那我們這兒正好湊齊了三個“臭皮匠”呢。
……
之前去蜀山時走的速度宛若散步,這一次有急事,便只能快馬加鞭。雲隨鶴的驢子承受不了這樣的衝刺速度,沒多久就不能走了,我只能把他揪到我的馬背上,坐在我後面趕路。
兩天之內,我們就抵達了魔教總壇。
原本總壇之下有一些隱秘的關卡,會有弟子出來盤問。可這一次,我們走入總壇范圍內時卻是悄然無聲,步入山門時便能聞到濃鬱腥臭的腐爛血味。
我抬起頭,看到木柱子做的柵欄上面,每一根都依次串著個人頭——左護法、藍韶、陶遠……一個個我熟悉或不那麽熟悉的面容,都青青白白地閉著眼,木柱上的鮮血都早已凝固。
雲中山到底殺了多少人,才能讓白玉做的雕欄都浸透了血跡?
雲隨鶴看到那一串人頭時,就已經跑到一旁嘔吐了:“我從後山走的,未曾看到……嘔!”
我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拳頭,這一百多顆人頭裝飾依次排開,插/在山門柵欄的木柱子上,連我都不忍看第二眼。
我按住於道子的肩膀,在上山之前,他已經被精鐵綁住,還封了穴道,那柄從不離身的長劍也到了我的腰間。
好在魔教也沒全部死完,當我和雲隨鶴往裡走的時候,就有面若冰霜的幾個弟子迎上來,說教主要見我們。
熟悉的地板,熟悉的俯視視角,我跪在冷冰冰的青石磚上,身邊沒有一個人,整個大殿都空曠得令人發抖,我數著磚上的裂縫,等待著那個瘋子的宣判。
雲隨鶴已經被打發走了,他倒是想留下來,但還是不敢反抗自己的爹,被幾個弟子恭敬又冷漠地“請”走了。
於道子就站在我不遠處,還是被綁著,他自然不肯向魔教教主下跪,只是冷淡傲然地看著高座上的男人——微卷的黑發,深刻的五官,和一雙透骨瘋狂的眼眸。
“蜀山的大弟子,天生道體,於道子?”
“是的,教主。”我拿出了之前準備好的一套說辭。
大殿上回響著我的聲音,很久都不曾消弭,隻顯得場面更加寂靜詭異。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上首傳來一聲輕笑:“好,很好,你叫薩寧,丁遙的徒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