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巡和他父親的立場完全相左、觀點徹底對立。
但他從來都沒意識到,即使是他以為自己獨立選擇的研究方向,其實也一直都在父親的計劃裡——嚴會長需要他去研究機器,做出一套精密的治療儀。
這套治療儀會被放在這所精神病院,成為其中的一部分……而他們所在的這座精神病院,其實就是第一代人格模型本身。
“把人變成機器”也好,“用機器代替人”也罷。這兩種完全對立的極端觀點,其實會在最終走到盡頭時,匯成同一種不存在差別的結果。
“這太瘋狂了……協會怎麽能同意這種事?”
嚴巡難以置信地低聲道:“不是已經被證明了嗎?一代模型是不適合面向大眾的,它太偏激,太嚴格,會導致很多問題……”
“不適合面向大眾。”凌溯點了點頭,“但面向另一群人就剛剛好……有一群人恰好需要這種改造,因為他們即將從事人類有史以來最危險的工作之一。”
催眠師在莊迭的幫助下從窗外翻進來,聽見凌溯的這句話,抬起頭:“拓荒者。”
——在結束那場夢後,那個破繭者曾經對催眠師提起過這些。
“繭”目前的程序和硬件系統都是第三代。
“繭”最初被研發和設計出來,是為了某些更加實際的現實任務。
邀請心理協會合作,並不只是因為需要他們的專業人士,還有個更直接的原因——這原本就是心理協會弄出來的龐然大物,它最初的設計理念並不是為了處理夢境,而是改造人類社會。
“這不只是一代人格模型。”催眠師看向凌溯,“事實上,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和用途……”
“歡迎光臨。”
凌溯點了點頭:“初代的‘繭’。”
第124章 局中人(六)
……
白光淡去。
視覺恢復時,莊迭已經坐在了一張餐桌前,而催眠師和嚴巡正坐在他對面。
窗外的天色已經泛起魚肚白,看起來,時間似乎已經來到了次日的清晨。
“看來我們又缺失了一段記憶。”
嚴巡攪著不鏽鋼碗裡的粥,他強製自己忽略了遠處那些堆放著的、已經用完餐的患者使用過的餐盤:“我的記憶停留在了昨晚,凌隊長告知我們真相那一刻。”
說話的同時,他已經注意過了四周的環境。
整個用餐場所裡還有不少人,但都是穿著病號服的“患者”,沒有任何人來監視他們,也沒有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或是護士在附近走動。
——當然,考慮到這是在夢中構建的世界,這場夢本身就在隨時隨地監控著他們這種事自然也是可能發生的。
如果他們所處的夢中世界是這種情況,那麽打啞謎、對暗號同樣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昨晚凌溯對他們說出“初代的繭”幾個字時,也一定被這場夢所監視了。
“我也停在了同樣的地方。”催眠師點了點頭,“這樣看的話,有兩種可能性。”
“要麽是這場夢有能力查看我們的記憶,並且對一部分記憶進行了封鎖乃至刪除。”
催眠師低聲道:“要麽就是……這場夢可以對我們施加某些無差別的影響,這種影響會導致我們暫時無法查看一部分記憶。”
這兩種可能都不難理解——打個最簡單的比方,前者就是被強行檢查了日記,並且撕去了其中的某幾頁。而後者就是整本日記都掉進了水裡,其中的幾頁被水暈花,導致上面的字跡看不清楚了。
只不過,由於潛意識同樣有著“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的特性,這本日記的完整備份永遠都會存在,撕毀、洇濕、塗抹乃至燒毀,都永遠無法真正抹去已經發生過的一切。
“是前者。”莊迭說道。
“考慮到我們還記得……呃。”催眠師愣了愣,“是前者嗎?”
他原本還想說“考慮到我們都記得這是初代繭,應該是無差別影響導致的某種逆行性記憶缺失”,卻沒想到莊迭提出了相反的看法。
嚴巡的看法顯然也同他一致,皺了皺眉,壓低聲音問道:“你推測……是這場夢對我們的記憶進行加工的時候,有意保留了我們那一刻獲得的信息?”
“我沒有推測,我看得見。”莊迭拿起一片麵包,“我又多了兩個上鎖的記憶箱子,那種鎖不是我自己用的。”
催眠師聽得有點茫然,回過頭看了看嚴巡。
“算是記憶術的一種分支……記憶宮殿的變形之一。”
嚴巡解釋道:“通過創建場景、編碼和連接,把記憶具象化後放置在腦海中的某個場景裡,經過長期訓練,建立系統性思維後可以擁有遠超常人的記憶力。”
運用這種方法,即使是普通人,也可以鍛煉出十分強悍的記憶能力。
而原本就有相關天賦的人,更是可以通過長期的、有目的性的練習,在某種程度上人為製造出超憶症的效果。
已經見識過莊迭構建出的那個立方體,嚴巡雖然有些意外,但卻並不奇怪對方能做到這一步:“也就是說……這場夢並不介意我們知道這些?”
“暫時還無法確定,需要繼續觀察。”
莊迭把那一整片麵包壓扁,折疊成小塊塞進嘴裡,嚼也不嚼地囫圇吞下去,又去拿放在一旁的粥碗。
“莊先生,莊先生。”催眠師忍不住攔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