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並不受任何認知調整的干擾。在他眼裡,小卷毛還是之前的樣子,襯衫的領間是他親手打好的領帶,甚至連衣服也還是原本的那一套。
唯獨胸口的情緒無視了時空,與這片夢域發出安靜又熱烈至極的共鳴。
凌溯低下頭,輕輕碰著那些柔軟的小羊毛卷。他托起莊迭的臉,認真地把這一幕印在腦海裡。
天氣非常好。
陽光像是帶了某種極為輕盈的金粉,把那些睫毛的尖端也刷上了一層淡金色。
凌溯摸了摸它們,聲音很輕:“你的眼睛很漂亮。”
這種觸感稍微有點酥麻和微癢,莊迭本能地眨了眨眼睛,睫毛在他指尖顫了下:“這算是回答嗎?”
“不算。”凌溯笑了笑,他沒有再開口,只是傾身攏住莊迭。
被他抱住的小卷毛把流程記得很熟,主動閉上眼,微仰起臉聽話地等著。
凌溯低下頭,和風一起親了親那雙漂亮的眼睛。
第107章 霧港(十七)
隔了很久,比風聲更響的心跳才逐漸安靜下來。
這段路比想象中的短了不少,凌溯隨口說了幾場叫人感覺不錯的夢——起初的異變並不嚴重,所以能成為夢域的都是格外強烈的情緒和執念。
它們充盈在整個夢裡,有的明亮,有的淒冷,有的熱烈,有的絕望……這些夢的時間流速通常都很慢,比現實慢,也比繭的時間慢,有時候路過一場夢,就像是過完了小半生。
回過神的時候,莊迭已經跟凌溯一起沿著鐵軌走回了鎮上。
……
記憶中的少年騙子並沒被報復或是懲罰。
雖然被攪黃了一場生意,但他帶回來了一個更棒的畫家。
那個年輕人要不了多長時間就能畫出跟幾乎一模一樣的賽馬票,甚至還會做版畫,只要有板子就能套色印刷,再卡上自製的紅戳,連檢票員都未必能分辨出真假。
伊文願意貢獻出這一門幾乎能生錢的手藝,卻不要分成,也拒絕加入他們,只是提出了兩個要求:
第一,他們不能往死裡揍艾克特一頓。
第二,這種賽馬票只能拿去賣給那些賺黑心錢的商人,還要抽出一成利潤分給沒飯吃的農民。
騙子們圍成一圈,一言不發地盯了他半天,哄堂大笑著答應了這兩個孩子氣的要求,又給他留下了一支絲綢做成的鬱金香。
“這是騙子對你付出的好心和善意。”
艾克特用額頭貼了貼他的手背,彬彬有禮地把那支小巧的絲綢花插進伊文的口袋:“這朵花近乎完美,它永遠不會凋落、不會枯萎、不會腐敗,除了……”
伊文打斷他:“除了它是假的。”
艾克特看了他半晌,臉上又露出那種反以為榮的孩子氣的笑容。
他在伊文的眼前拍了下手掌:“這就對了,伊文,你得記住這個……”
……
莊迭低頭看向自己的襯衫口袋。
隨著他們梳理到這段記憶,那朵精巧的絲綢鬱金香也出現在了他的口袋裡。
它的確非常漂亮,栩栩如生,比真花還要更加完美。大概是製作時在內部摻入了某種香料,甚至隱隱透出馥鬱的香氣。
Z1還有點遺憾:“可惜,伊文還是被這些人拉下水了……”
“倒也不一定,他本來就在水裡。”
催眠師端著咖啡,拍了拍他的肩:“別忘了,伊文他們家可是專門搶商船、剁人手指頭的海盜。”
要不是艾克特及時拖走了這位小海盜,這些騙子同夥們真敢碰伊文一根手指,現在大概就真的都被吊在桅杆上風幹了。
Z1也才反應過來:“對了!我怎麽把這個給忘了——在碼頭的時候,伊文怎麽不把這件事說出來,他不想讓艾克特知道?”
“換成我應該也不想吧?”催眠師沉吟道,“這跟喜不喜歡碼頭是兩碼事,要是誰都知道我們家天天拎著把刀砍人,肯定都不敢跟我說話了。”
Z1點了點頭,也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兩口。
他們現在正循著凌溯和莊迭獲得的記憶,坐在小鎮沿街的咖啡館裡——這座咖啡館的氣氛比碼頭上的酒館好得多,乾淨整潔,點綴著鮮花,還有落魄的樂手在門口或是窗前拉小提琴助興。
這片夢域給身體帶來的饑餓和疲憊感和現實很接近,即使是Z1,到這時候也不得不吃點東西、坐下來歇一會兒,才有力氣繼續接下來的探索。
在夢所給出的記憶中,這也是伊文和艾克特常會來的地方。
他們在這兒從不談論騙子和海盜。
艾克特給他講那些旅居時見過的風景、聽過的趣事,伊文大多數時候都抱著畫板埋頭畫畫,偶爾也說上幾句學校裡的見聞。
他不準艾克特看自己的畫板,要不是見識過伊文臨摹賽馬票的本事,艾克特幾乎要以為他拿著那麽多繪畫顏料和工具是在虛張聲勢。
偶爾想不起來什麽故事可講,陪著對方畫畫又實在等得無聊的時候,艾克特也會興衝衝地給伊文表演自己的特長。
他從小就是個騙子,精通一切討人喜歡的手段和上流人士的做派——艾克特能把一條餐巾在幾秒內疊成一朵花,再從手心裡忽然變出來;也懂得最複雜的舞步、最繁瑣的禮節;偶爾還會從落魄的小提琴手裡借來把小提琴,繞著伊文拉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