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快的心跳讓陳其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低下了頭，餘光瞥到沈於淮正在收拾放在旁邊椅子上的藥瓶跟棉簽。用臟的棉簽跟紗布被他分開放置，其他藥被放回了原來的塑料袋裡,他抬頭的時候,沈於淮拿著那些東西去詢問警員,最後去門口的垃圾桶丟掉。

“哥，乾嘛呢？”身邊突然來了一聲。

陳其昭一瞬間回過神來，過速的心跳讓他的四肢片刻的發麻，“沒乾嘛，你弄完了？”

“完了，程榮說讓我們先回去,剩下的事他找人來處理就行了。”顏凱麟說道：“就先回學校,不然趕不上門禁了,明天不是週一嗎？”

他說到一半，見到沈於淮從外邊走進來,心裡更是一陣緊張：“淮哥。”

輪流錄口供花了點時間，他們在場的幾個人都被叫了過來，等忙完的時候已經到晚上十點多。程榮讓他們先走,陳其昭跟顏凱麟都沒開車，最後是沈於淮回研究所的時候順路送他們回去。

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陳其昭跟顏凱麟坐在車廂後座上，顏凱麟一句接一句地說著剛剛鬨事那夥人的情況。陳其昭卻一句也沒聽進去,他坐的位置正好是副駕駛座的後邊，從他的角度能看到沈於淮大半側臉。

也能從不同的角度裡，看到對方狹長的眼尾。

陳其昭的目光無處安放,看著沈於淮,又瞥開視線去看方向盤,注意到對方握著方向盤的手。

手掌寬大，手指修長……外邊的路燈跟店鋪略過五顏六色的光，折射進黑暗的車廂裡，顯得那雙手冷白修長。

窗外的風景飛速地掠過，陳其昭卻發現他的眼睛彷彿黏在了沈於淮的身上，怎麼也移不開。

“那幾人就是慣犯，程榮說有他們好受的。”顏凱麟看陳其昭，手在他面前揮了揮：“哥，你有在聽嗎？”

忽然，駕駛座的人微微偏頭，窗外光亮打進來的瞬間，他往側後方的方向瞥了一眼。

陳其昭與他撞上眼神，下一秒就快速地移開，緊接而來的是因為偷看被髮現的緊張，胸腔裡的跳動似乎快了幾分。

紅燈了。

沈於淮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搭了搭，微微垂眼，斂去了眼底的深色。

“然後呢？程榮怎麼說？”陳其昭移開視線。

顏凱麟接著道：“那當然是直接算啊，那人還揍了凱子，你還掛相了，這件事能算嗎？”

陳其昭聽到掛相忍不住道：“我哪裡掛相了？”

顏凱麟看了眼陳其昭臉上的碘伏，馬上改口：“是凱子掛相了。”

陳其昭微微抿著嘴，“就是被椅子擦了下。”

顏凱麟點點頭。

陳其昭說完，抬眼看了沈於淮。

對方沒說話，也沒看這邊，綠燈了，沈於淮繼續開車了。

陳其昭稍稍調整了下坐姿，看著沈於淮熟練地把著方向盤……又往上挪向後視鏡，看到對方的眼睛。

車很快到了學校，直接開到了寢室樓下。

顏凱麟下車之後注意到沈於淮也跟著下來，一想到今晚的事以及對方一路上的沉默，他的心又提了起來。

“我們沒惹事，這一會都回學校了。”顏凱麟看著沈於淮的臉色，小心翼翼道：“你能不告我哥嗎？”

沈於淮簡短了應了聲，算是同意。

顏凱麟高垂的心終於放下，“那太好了，我們這就回去了。”

沈於淮的視線在顏凱麟臉上停了片刻，而後看向陳其昭。

剛剛也盯著沈於淮看了很久，這會對上目光，陳其昭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視線的著點落在了沈於淮的右肩上。

顏凱麟本來要走了，見其他兩人還站在原地，喊了聲陳其昭：“哥？”

陳其昭跟沈於淮說了聲謝謝，然後轉頭就跟著顏凱麟進了寢室樓，半路還被宿管阿姨叫住說了兩句。

沈於淮站在車邊，看著他沒兩個被宿管攔著，之後又加快了腳步跑進寢室樓，眼底的笑意才斂去。男生的身影越往裡，最後消失在寢室樓的拐彎。

過了一會，沈於淮坐進車內，抬手調了車內的後視鏡。

鏡子裡映著後座的景況，此時後座空無一人，沈於淮卻彷彿能看到剛剛坐在後邊稍微前傾的身影，以及對方躲閃的目光。

“哥，你乾嘛呀？”顏凱麟進寢室，看到陳其昭站在走廊邊，“你不洗個澡嗎？”

“你先洗。”陳其昭等了一會，才看到那輛車的車燈重新亮了起來，之後才駛遠了。他稍稍一停，夜晚的風吹在臉上，擦傷的地方傳來了微妙的刺痛感。

他想起了剛剛在派出所裡的事，又想到沈於淮下車的那個眼神。

明明就是普通的對視，之前說話的時候也看著人，可就為什麼那麼彆扭呢……他沒太敢去看沈於淮的臉。

今天發生的事情畢竟有點多，陳其昭洗完澡出來的時候，顏凱麟還在跟室友說喝酒遇到的事。陳其昭爬到了上鋪，盤腿坐著，聽著旁邊幾人的討論聲，劃開手機的時候，他習慣性地點到跟沈於淮的聊天框。

想了一會，他是沒給沈於淮發訊息。

顏凱麟跟室友吹完牛後，忽然發現陳其昭那邊沒啥反應，喊了聲。

其他室友道：“可能是睡了吧，今天發生這麼多事。”

顏凱麟其實也有點累了，他往床邊看了眼，注意到陳其昭的手機亮了下，但對方沒有在玩手機，應該是休息了。

寢室裡安靜下來，陳其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身體疲倦湧上來的同時，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朦朧感，腦海裡的畫面變化著，一會是車外邊站著的沈於淮，過了一會又是開車的沈於淮……他跟著往前走了幾步，對方的臉孔越來越近，最後是拿著棉簽給他處理傷口。

某些畫面疊加在一起，最後定格下來的時候，陳其昭不禁被對方的眼睛吸引，像被蠱惑了，一點點地走進那個幽黑的眼底。他注意到自己的不安分，也注意到兩人之間的距離超過了擦藥的距離，沈於淮的臉近在咫尺，呼吸好像都噴在了彼此的臉上。

陳其昭的心跳越來越快，他看著對方的眼睛，最後一點點下移，停在對方的嘴唇上。

一開一合，像是在催促著什麼。

……

夜深人靜，顏凱麟的淺淺的呼嚕聲傳來。

陳其昭驚坐起來，寢室內的場景一點點聚焦，他掀開了被子，低罵了一聲。

身上的黏膩感彷彿貼在後背，室內的空調沒有吹走陳其昭身上的燥熱，他重重地吐了口濁氣，輕手輕腳從床鋪下來，進了浴室。

洗完澡出來，他站在盥洗台前用水衝了把臉。

腦子還沒冷靜下來……他眨了下眼睛，沒忍住又罵了聲。

等到他回到床上，枯坐了一會。

拿起手機才看到沈於淮在他睡著之後給他發了訊息，說他到研究所了，忘了說。

陳其昭捏著手機，腦子有點混亂。

都說夢醒了容易忘事，可剛剛夢裡的事情就像是循環播放的幻燈片，放了一次還不行，又持續地重複了幾次。

-

一晃過去好幾天。

第九研究所，沈於淮跟劉隨結束實驗，正打算去s大給導師幫忙。

“你最近怎麼回事，總看手機？”劉隨換了件衣服，又拿了個揹包。

沈於淮回過神，把vx關掉。

他最近一次跟陳其昭聊天還是三天前，約陳其昭一起去吃午飯，但是陳其昭以跟室友有約拒絕了他，好像從那天酒吧的事情過後，陳其昭就有點在躲著他，沒那麼熱衷給他發訊息。

早上他給陳其昭發了訊息，陳其昭現在也沒回。

劉隨東西拿好，“中午就乾脆在s大吃吧，喊上其昭嗎？”

“他沒回我。”沈於淮隨便拿了件外套，“先走吧。”

驅車沒多久，兩人就到了s大。

沈於淮跟劉隨去辦公樓拿東西，他們來得早，導師去開會了。最近天氣沒之前夏天那麼酷熱，已經有開始轉涼的趨勢，兩人從辦公樓出來走了幾步路，看到不遠處籃球場那邊人很多。

“我那天好像看到訊息，說是最近有個新生籃球賽吧。”劉隨加了不少s大的學生，對學校這邊的活動訊息很靈通，“不過不是下週才開嗎？走，看看熱鬨去。”

劉隨很愛湊熱鬨，邊走邊說著：“籃球賽啊，想當初要不是決賽輸給你們班，我也不會認識你哈哈哈。”

他說著，走到圍欄邊上停住，往下看的時候忽然道：“哎，那個不是其昭嗎？”

沈於淮原本在看手機，聞言的時候抬起頭，一眼就看到在場上穿梭的男生。

“其昭球打得不錯啊。”劉隨看著道：“好像不是新生賽，沒人計分哎。”

“體育課。”沈於淮微微垂眼，“他們今天上體育課。”

劉隨：“你怎麼知道？”

沈於淮沒說話。

男生帶著球在人群裡快速穿梭著，越人之後直接來了個三步上籃，場內爆出了熱烈的歡呼聲。似乎是同班的男生分成兩隊人在打，體育老師吹著哨子，站在旁邊當臨時裁判。

上體育課的事，也是陳其昭說的。

兩人聊天的時候，他不一定秒回陳其昭，但陳其昭大部分時候都能很快回覆。好學生上課也玩手機，聽課聽一半回他訊息，但有一次隔的時間很長，陳其昭後來跟他說是在上體育課。

沈於淮就把這個時間記了下來。

一場比賽在教練的長哨中結束，幾個男生勾肩搭背從籃球場裡出來，坐在旁邊的階梯處休息，他們大汗淋漓，身上的上衣濕透了。陳其昭站著休息，站在旁邊看著幾個累倒的同學，别人都是汗濕了衣服，他倒還好，沒出那麼多汗。

“你這人體力怎麼這麼好。”

“别跟其昭比體力，忘了軍訓他還跟教官打拳呢。”

“人家可以一挑五哈哈哈。”

幾個人說話，紛紛抬頭看向白淨站著的陳其昭，對方臉上那點擦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但是打架的事早就在男生群裡傳開。

陳其昭笑著跟同學說了幾句，一邊的礦泉水已經喝完了。

“我去買水，你們要嗎？”陳其昭問。

幾個人舉了手，又有人問：“剛剛班裡那妹子不是給你送水嗎？”

“沒要。”陳其昭彎腰從揹包裡拿出手機，還沒抬起頭，有瓶冰涼的礦泉水就擦過他的耳朵，懸在他的旁邊。

除了礦泉水，還有拿著水的手。

陳其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腕錶，他神情一怔，偏過頭的時候看到沈於淮站在他旁邊。沈於淮溫潤斯文，身上有股平靜的氣息，與他們這群剛打完球滿身大汗的人不一樣，陳其昭的表情停住，心裡飄忽想到别的事情上。

早上訊息他還沒回，主要是沒想到怎麼回。

一想到某些不可言說的夢，他回覆訊息的時候就特别彆扭，想了七八句，最後一句也沒用上，全部給刪了。

“來來來，喝水。”

劉隨剛跟沈於淮去買水，拎著個袋子把水分給了其他人，順路拿了瓶給旁邊的體育老師。體育老師似乎還認識劉隨，接過水後，站著跟劉隨說起了話。

沈於淮問：“喝水嗎？”

陳其昭停了下，接過水，“謝謝淮哥。”

他沒客氣，直接擰開了瓶蓋，仰頭就喝了半瓶。

沈於淮站在旁邊，視線停在男生喝水的動作上，挺立的脖頸掛著兩滴汗珠，在白皙的皮膚上非常明顯，膚色又與往日不太一樣，透著點紅，紅粉紅粉的。

他垂眼，注意到陳其昭喉間的變化，喉結滑了滑，喝水的聲音在耳邊繞著。

沈於淮微微抿著嘴，無意識地吞嚥了下。

他忽然發現自己也有點口渴。

陳其昭咕嚕咕嚕地喝著水，喉嚨裡的乾渴被水衝過的時候緩了下來，他餘光稍稍往旁邊一瞥，注意到了沈於淮的目光。

對方的視線彷彿在他的臉上，又彷彿在别的地方。

兩人之間隔著兩步遠，又好像沒那麼遠。

陳其昭有點走神，剛想著，忽然想到夢裡的一張臉，一口水沒順下去。

這時候，陳其昭忽然咳了一下，給嗆著了。

沈於淮回過神，拿了張紙巾遞給他，“沒事吧？”

陳其昭嗆得有點臉紅，接紙巾的時候，一不小心抓到了沈於淮的手。

對方的手冰冰涼涼，摸在手裡好像比礦泉水還冰。他飛快地抽了回來，那張紙巾沒拿穩，飄飄然地落在地上。

陳其昭看著地上的紙巾。

沈於淮看著陳其昭，似乎有種錯覺，他感覺陳其昭的臉好像比剛剛紅了幾分，他又抽了一張，“給。”

陳其昭接過紙巾，一下子就把剛剛剩餘的半瓶礦泉水喝完了。

可即便喝完，他也感覺喉嚨乾渴，一瓶礦泉水完全不管用。

沈於淮從旁邊的袋子裡拿了瓶，剛擰開喝了一口，忽然注意到旁邊的視線。他稍稍一停，“還喝嗎？”

還喝嗎？

陳其昭下意識就看向了沈於淮手裡的那瓶，他微微抬眼，目光落在對方的唇上。

一張臉比夢裡見到的還要清晰，那種朦朧的虛幻感去除之後，剩下的是臨近中午的大太陽，以及逐漸攀升的氣溫。操場邊的大樹樹蔭茂密，刺眼的陽光落了下來，樹影斑駁，學生說話的聲音隔了一段距離。

某些細節一點點細化，越來越清晰。

沈於淮的眼睛、鼻梁……以及他的嘴唇。

唇色不深，唇薄，不說話的時候像是抿著，有點相似，又有點不同。

陳其昭沒移開視線，也不在意沈於淮手裡的那瓶水。

他忽然發現，這個嘴，跟夢裡比起來。

……好像更好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