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共騎朝著正南狂奔,後面的兵卒窮追不舍,距離卻仍被拉開。
眼見著到手的人頭越跑越遠,樂正辛將手裡的長槍都折斷了:“該死!”
他不信赫連恆能逃走,卻不得不因為赫連恆這舉措再多費一陣功夫——皇甫淳雖然將金雞峰埋伏的決策權交給了他,那些兵馬卻並非完全聽從他的,其中四分之三的人,另有人在指揮。之所以不見騎兵,正因為騎兵都在另一人的麾下,一直在山間高處躲著,並不正面應敵。
“給老子追!就是追到軻州,也要殺了赫連恆!”
宗錦什麽也思考不了,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恍惚起來。
他感覺不到疲累,感覺不到恐懼,整個人仿佛都是憤怒填充而成,怒火燒得他快要炸開。
五裡的距離在此等狂奔之下,轉瞬便到。
面前的荒涼地中,突然出現了一座墳。宗錦正要馭馬繞過,赫連恆忽地將捉住他牽韁繩的右手,帶著他狠拉一把,讓馬停下。
“做什麽!”宗錦下意識質問道。
男人卻已經下馬,動作飛快地將墓碑推開,下面竟然露出了一個深坑:“火折子給我。”
宗錦不明所以,卻全然沒有再思考的余力;他依言將隨身帶著的火折子遞到赫連恆手裡,看著男人吹燃火,然後將火折子直接扔進了墓碑。後面的追擊聲越來越近,氣氛緊張而凝重;幾乎就是一息功夫,深坑裡立時湧出滾滾濃煙。男人沒有半分磨蹭,點了火再度上馬;這次他索性收了刀,兩手從宗錦身側而過,抓著韁繩一抖:“駕!”
他們繼續逃,一路往南不管不顧地狂奔。
從此處往正南,便是軻州;可真要到軻州,至少要兩三個時辰。追擊之聲越來越遠,若他們真能一直向南逃,恐怕真能將樂正辛的追兵甩開,一路逃回軻州境內。然而,即便他二人能撐住疲勞,能不管滿身的負傷,馬也已經到了極限。
一段小小的陡坡出現在他們面前,馬卻突然前傾著栽了下去。
二人連驚呼都沒有一句,就如此倉皇地摔下了馬。兩人一前一後地落地,順著陡坡滾下去,地上的裸石樹枝給他們再添新傷,甚至磕破了宗錦的額頭。
半晌他們才停住勢頭,也不敢躺著松口氣,馬上就爬了起來。
宗錦額上的血往下流,迷了他的眼睛;他下意識地抬手去擦,赫連恆卻一下捉住他的手臂:“走!”
他眯著一隻眼,被男人拽著踉踉蹌蹌地往前跑。
宗錦模糊的視線中,只剩下男人的背影。
——說不定他們今日,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往前走軻州還遠若天邊,身後還有豺狼虎豹猛追不棄。
就在這時,他們面前的路又斷了,此處恰好是高低地勢,大樹的根都長出了土,是個半人高的小懸崖。男人就拉著他躍下,接著便不再往前,反倒是按著宗錦背貼樹根地藏了起來。
“赫……”“噓。”男人捂住他的嘴,與他緊緊靠著,“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就安全了。”
宗錦討厭極了這種有話不說清楚的做法,卻又知道敵人很快便會追到這附近,一點聲響都有可能暴露他們的所在。這樹根附近長了些半人高的野草,他們躲在其中,倒真有可能就這麽躲過敵人的搜索。赫連恆不可能早知道這裡有地方可躲,隻可能是在看見的瞬間做出的決斷。
事實上這決斷宗錦也很難說是錯的——沒有了馬匹,他確實也沒有更多的力氣再跑下去了。
男人就這麽在他面前蹲著,視線穿過他身側,謹慎地望著追兵的方向。宗錦只能看到他的脖頸,他的下頜,他染血的盔甲。
時間一點點流逝,追兵的動靜時不時傳來,已經開始在附近搜索了。
這種將一切交給天命的感覺,宗錦並不討厭;但他仍覺得憤怒,自他追著赫連恆深入敵陣起,憤怒就未曾下去過。
半個時辰,他們一句話也未說,只是躲在草叢間,狼狽如喪家之犬。
忽地,宗錦聽到隱約的馬蹄聲。
他下意識地往後靠,側耳貼在了泥土上;馬蹄聲變得清晰,大地也在顫動,動靜還越來越大。
“有人來了……”他小聲道。
赫連恆點頭,忽地慢慢站起身:“嗯。”
來人極快,且光聽聲音都能分辨,來得不是一兩百人,少說有幾千人。宗錦扶著樹根,跟著赫連恆慢慢站起身,就看見赫連恆正望著正南方向。他一並看過去,先是看到夜色中的草木,以及零星幾點敵人手中的火把;可不過眨眼,他便瞥到了更多的光,正奔著他與赫連恆所在的方向而來。
緊接著,一杆四棱旗映入他的眼簾。
“……援軍……”他說,“哪來的援軍?”
男人道:“我一早便安排了五千人在這附近秘密駐扎。”
“他們怎麽……”“我點了狼煙。”赫連恆抬手一指背後,他們逃來的方向。宗錦回望過去,夜色中那狼煙雖不似白日明顯,卻也能看得清楚。就這兩句話的功夫,五千人的騎兵已快到他們附近,亦有敵人發覺突然出現了大批人馬。
宗錦怔了怔,緊接著攥緊了拳頭。
“赫連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