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因為宗錦。
因為認識了這麽一個非同一般的“賤籍”,他才豁然明了。
原來賤籍也不必像他那樣苟且活著,這世上還有人背負著與他同樣的印,卻活得好過大多人。
江意並未在留神他所說的話,而是側著頭等赫連恆上前:“……前邊就是了,是直接過去,還是……”
回話的並非赫連恆,而是仍坐在赫連恆懷裡的宗錦:“你覺得雍門會派多少人守著?”
“這須得看工事修了多久。”赫連恆回答道。
聽著三人的話,平喜倏然從自己複雜的心緒中出來,接話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五年了,比采石場晚了不幾日開始的。”
他話剛說完,忽地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殺意。
平喜嚇得身子震了震,循著感覺看過去,就看見大人物一半藏於黑暗中的冷臉。但那殺意就像是他的錯覺,在他看過去的瞬間,赫連恆便柔聲道:“據探來的消息,五年內從未出過意外,也無人出逃;在烏城的平民眼裡,進了采石場和工事地,就同死了沒什麽分別。”
江意沒聽懂他這話的意思,有些茫然地等待著赫連恆下令。
宗錦卻笑了——赫連恆做事便是這點好,這些看起來瑣碎無用的情報,他從來都不會放過。他倒是坦率,側過頭便與赫連恆交換了個眼神:“所以直接殺進去,最好不過。”
赫連恆點頭:“正是。”
二人之間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叫江意身處這場面中都覺得自己好像是多余;可現下是要行動之時,其他的心思都得暫且擱置。他雖然不是很明白二人前後話中的關聯,卻能明白赫連恆的意思:“……那便上?”
“上。”
赫連恆輕飄飄的一句話扔出來,江意下一瞬便提起平喜的胳膊,將人扔下了馬。他伸出食指彎成勾,含在唇間猛地一吹氣,口哨聲便做了訊號,後頭原本安安靜靜行進的騎兵忽然之間凶悍了起來,馬蹄聲如同天邊滾雷,氣勢磅礴。
平喜被扔下馬,剛剛爬起來,身邊便一匹又一匹馬接連而過。他慌慌張張地躲閃著,好幾次險些被撞到。待到所有的騎兵都走了,他才驚魂穩定地捂著胸口大喘氣。可平喜沒想到的是,騎兵走了,還有步兵;步兵之後,還有采石場裡那些拿著鐵鎬的勞工。
“殺——!”
“殺!!!”
所有人都在叫囂著,那聲音好似能劈開深沉靜謐的夜,好似能煮沸人心頭的血。
往常莫說是與人起爭執,就是平民與他擦肩而過,他都會搶在對方發難前作揖道歉,生怕惹禍上身。
可這一刻,他分明手無寸鐵,胸口裡卻不知什麽在叫囂著,催促他跑起來,跟上其他的步伐。衝進尚未建成的宮殿裡,把那些看守、兵士都打趴下去,以賤籍之身踩在他們的頭頂。
這種感覺太複雜了,平喜根本沒辦法想明白;他只能跟著跑起來,往前頭衝。
——
看守采石場與工事地的活,可以說是最輕松的活了。既不必恪守軍中的規矩,也不必訓練,每日就是懶懶散散地在周圍站著,兩個時辰巡視一次,想偷懶的時候便可以偷偷懶,在附近打野味、閑聊、搖兩把骰子都可以。反正上頭的人也偷懶,裡頭的人都是賤明賤骨頭,借他們幾個膽子也無人敢逃走。
白日裡還有好些個人做做樣子,到了夜裡子時一過,除了每日值夜的人之外,其他人都東倒西歪地圍著篝火打瞌睡,裡頭叮叮哐哐的施工聲都吵不醒他們。
因而,馬蹄踏得大地震顫,碎石子跳動時,有些人還沒完全從睡夢中醒來。
值夜大喊著“出事了”,可舊年不曾應對過緊急情況的雍門軍,一個二個只知道跟著喊,不知道該怎麽辦。
說起來那仿佛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一片漆黑的林間憑空出現了好多人,憑借著夜色的隱匿,一時間根本看不出來那約有多少人。可他們怒吼著“殺”,氣勢磅礴如同千軍萬馬,叫人本能地想躲開。然而對方卻是連躲開的機會都不給他們,隨著滾滾馬蹄聲而來的,還有殺氣騰騰的箭矢。
破空聲接連不斷,駐守在新宮殿外頭的雍門軍毫無反抗之力,一箭一人地倒下。
來人訓練有素,一鼓作氣地衝到了工事的門前,並無半分停頓,就分成了三路。一路直直衝破工事的比人高的木柵欄,兩路順著邊沿而去,或是張弓搭箭,或是拔刀相向地清理那些還睡眼惺忪的雍門軍。
再有怒號著“殺”的步兵,高舉著兵刃從被騎兵破開的大門衝進去。
唯獨一馬兩人,在這其中悠然自得,不緊不慢。
“……好久沒騎馬,才這麽一會兒就覺得顛得難受了。”宗錦說,“放我下去。”
“你有力氣走麽。”赫連恆輕輕抖著韁繩,馬兒跑得也是不慌不忙,好似其他人是來打仗的,他們只是出來踏青的,“想來這些天,你也未曾好好休息過。”
宗錦嫌惡地嘖了聲:“……老子吃得好睡得香,用不著你來操閑心。”
“想走那便走走。”赫連恆隻這麽回應了句,隨即拽住韁繩,控制著身下馬兒乖乖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