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終於說話了:“……子……”
“什麽?大聲點,聽不清!”
“騙子……”平喜說,“你這個騙子……”
宗錦愣是沒想到他會說這話,一時間不怒反笑:“原來是在怪我沒兌現諾言,怎的,你當真覺得自己的才識,能當烏城城主?”
“……你們還不如殺了我……非要如此折磨我……”
“哈?折磨你,你覺得這是折磨你?”宗錦道,“赫連留你一條命,就是因為我曾許諾過你,你救了我我會報答;不然你以為你還有命在這裡折騰?”
“我寧願死了……”平喜無話可說,只有這句不斷重複,“還不如死了,你們殺了我還好些……”
宗錦的耐心也就在此刻消失殆盡了。
他一把揪住平喜的領口,將人硬生生從床上提起來:“你寧願死了,那你怎麽不自盡,這幾日你一個人呆著,多的是法子可以去死吧?明明就是惜命,惜命得不得了,非要裝出這副模樣,是在給誰看?不就是一條手臂嗎?你以為你的一條手臂能抵過你做的那些事?否則久容怎麽會要親手殺了你不可?”
一連串的指責,是最最無情的刀,插進了平喜的胸口。
少年頓時大哭了起來,眼淚汩汩往下掉:“你以為我想嗎!我願意嗎!我不那麽做我怎麽活下去……”
“你想活,所以別人就活該去死了嗎?!啊?!你說啊!還在這裡振振有詞……”宗錦吼著吼著,猛地又松開了他。
平喜重重摔在床板上,腦子都被摔得空白了一瞬,緊接著左臂的缺口便開始劇烈地疼,疼得他泗涕橫流。
宗錦臉色鐵青,伸手一勾纏在自己下頜上的繃帶,將那個痂已脫落的黑色字跡露出來:“你以為這是拜誰所賜?我這還是只是受些屈辱,久容呢?還有那些你害過的人呢?”
“……我也不想的啊,我也不想……”
壓抑多時的情緒如山洪般爆發出來,平喜哭著說了好些話,說得含糊不清,宗錦幾乎聽不出他說了些什麽。但左不過就是那些怨天尤人,埋怨世間為何如此不公,埋怨為何自己生來是賤籍。
“……行了!別哭了!煩死了!”宗錦怒吼道,“我今日來看你,不是來看你哭哭啼啼在這兒抱怨自己身世坎坷的!”
他解下腰間掛著的荷包,“啪”地砸在桌子上:“最多再過三日,我們便會離開東廷;此後此地隸屬赫連管轄,賤籍也不會再被逼得活不下去……是要現在死了,還是努力活下去越來越好,全看你自己。這有二十兩,是要拿去吃喝玩樂還是做盤纏都隨你,找你爹擺個地攤做生意也應該夠你們父子活了……或者你若是想跟著我,也可以。”
平喜哭得失了聲,宗錦也無須他回話,自顧自地將話說完:“我和你兩清了,你不欠我我不欠你,你要死我不攔著,外頭的兵也不會攔著,你好自為之。”
語罷,宗錦重新將摞在脖頸上的繃帶拉好,將那個“賤”字藏回去;隨即他便轉身推開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平喜淚眼朦朧,只能看見他模糊的背影。
屋裡很暗,外面很亮,他被光所包裹著,仿佛無所畏懼。
——
宗錦大搖大擺地在烏城的街道上走著,身邊經過的都是小心翼翼快步而行的平民,沿街每過半裡便有六人的小隊手持兵刃值守著。這裡面宗錦算是引人注目的,他既未著軍裝,也不像個平民。
平民們偷偷看他,兵士們也偷偷看他。
宗錦被平喜那頓哭鬧得心正煩著,他原是想順便在烏城裡逛逛看,現下卻一點心情也沒了,隻快步往現如今的都府走。
一路上宗錦暢通無阻,就連進都府大門,都無人攔他。
雖說借了他人的勢,這讓宗錦很是不爽;但借的是自家妻房的,好像也不是那麽不能接受。
原本的正殿被赫連恆叫人加急改成了理事堂,一進正院宗錦就瞅見了赫連恆的身影。男人正坐在高堂上,桌上摞著兩堆文書;有兵士進進出出,進去的手裡都帶了新的文書,出來的則兩手空空。宗錦在側門處多看了兩眼,知道男人事多,他也對那些地方治理的繁雜瑣事毫無興趣,便想著乾脆去找景昭偷偷摸摸去喝兩盅。
誰知他剛準備走,裡頭便傳出赫連恆的聲音:“鬼鬼祟祟,所謂何事?”
宗錦這才走出來:“誰鬼鬼祟祟,我就路過,看一眼。”
“我是說午後鬼鬼祟祟去哪裡了。”
“……”宗錦步伐輕快地入了內,朝著男人走過去,“午後那也不是鬼鬼祟祟,是光明正大。”
“那光明正大去哪裡了。”
“去看了下平喜,給了他三十兩銀子。”宗錦道,“怎的這種瑣事也要跟你匯報了?”
“只是問問。”
男人說著,放下了手裡的文書:“晚上想吃些什麽?”
“肉。”宗錦想也不想地回答,順手拿走一本文書翻了翻,“我還以為你就開始治理東廷了呢,怎麽在看這些地方志?人情風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