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平喜和宗錦進來,中年男人嘬了口煙,眉間微皺,滿眼嫌惡:“又來了啊平喜。”
“是啊,鄒叔不是說這幾天缺人嗎,我還帶了個朋友過來。”平喜點頭道,“成麽?”
“也是賤籍?”
“對,對,也是賤籍。”
小胡子意味不明地多看了幾眼宗錦的臉,隨後笑起來:“行,是缺人,自己提了桶去忙吧,可別偷懶啊……”
男人邊說,邊在手邊的帳簿上提筆寫了幾個字,往後又接著去下棋了,再沒多看宗錦和平喜一眼。被人這麽無視,宗錦多少心裡有些不爽;可這裡不是軻州,更不是久隆,他現在也沒有能力計較什麽。
平喜倒是早習以為常,從角落裡撿了兩個桶,招呼著往外走:“來來,宗錦你跟我來……”
“哦。”
宗錦正要走,眼一瞥瞄到棋盤上的局。
那下的是軍營裡常玩的將棋,小胡子執黑子,眼看就要被人逼死了。就這時,小胡子拿起一枚卒子,還沒發覺自己已在險境似的,貿貿然往前衝。
“錯了。”宗錦下意識地出聲,轉而撚起另一枚棋,替他下了,“你都被將死了,還在那兒走卒呢?”
平喜還不知是怎麽回事,聽見他的聲音才倏然回頭。
這瞬間,下棋的二人都凝固了。
小胡子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片刻後突然發難似的將棋盤整個一掃。嘩啦地,棋子落了一地,棋盤也翻到。
“髒東西!誰讓你碰的!!找死!!”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所謂賤籍(下)
小胡子這舉措嚇得宗錦愣了愣。
倒不是他被對方的氣勢嚇到,而是被棋盤砸在地上的巨大聲響給嚇到了。未等他反應過來,那小胡子一把抄過牆面上掛著的馬鞭,不說二話地朝宗錦抽去。
“賤民!”
他一邊牟足了勁兒揮鞭,一邊大聲罵道。
那馬鞭勢頭很猛,宗錦躲閃不及。可就在這時,一隻手撥開了他。
平喜倏得往前一站,另隻手架在面前護住臉,替宗錦挨下了這一鞭子。
小胡子抬起手:“平喜你今兒個也來觸老子霉頭是吧?”
這鞭子打在平喜身上,小胡子一點不覺得解氣。見他那架勢,是準備再抽幾鞭子,非要好好教訓教訓宗錦不可;宗錦嘴角耷拉下來,手在身側握緊了拳,目光飛快掃過周圍,找著有什麽東西能當趁手的武器。
——人敬他一尺,他便還一尺;人辱他一寸,他要還一丈。
“叔,叔,”平喜都沒去看他的傷,滿臉堆滿了笑,朝著那人作揖,“他不懂規矩,冒犯鄒叔了;看在平喜的份兒上,叔饒了他吧……求您了,今兒的工錢平喜少拿一半,成麽……”
窩囊,太窩囊。
宗錦不是覺得平喜窩囊,而是覺著如今手無寸鐵的自己窩囊。
可他若再跟那小胡子抬杠,甚至動手……倒霉的只會是平喜。他從沒當過平民百姓,更不知道原來賤籍,在平民中間竟也是如此低賤的存在。
小胡子斜眼看平喜,又看了看他,顯然平喜這簡單兩句並無法讓他消氣。
宗錦知道像這樣拜高踩低之徒喜歡什麽——喜歡要人卑躬屈膝地求。
場面僵持了片刻,吹胡子瞪眼的小胡子,在旁邊看戲的大漢,鞠躬告饒的平喜……眼前的所有,對於宗錦而言都那麽陌生,可又是實實在在正發生著的事。
他終於抬起手,慢慢作揖,低下了頭:“……老爺高抬貴手。”
“要不是看在平喜這小子平日裡老實,老子今兒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小胡子拿馬鞭指著他,一邊指一邊罵,“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敢隨隨便便碰老子的東西!下賤坯子!還不快滾出去!乾你們的下賤活計去!”
沒等宗錦做出其他反應,平喜趕緊反手捉住他的手臂,點頭哈腰:“謝謝鄒叔!謝謝鄒叔!”
宗錦茫然得像個傻子,就由著平喜拽著他離開小木屋,又看著平喜折返回去將木桶提出來。
裡頭還有毫不避諱的唾罵,源源不斷地鑽進他耳朵裡。
“髒死了,什麽東西……”
“嗨,您消消火,算了唄,別跟那些髒東西計較……”
——這都什麽世道。
宗錦心裡冒出這句感歎,接著便見平喜歎著氣將桶遞到他面前:“……他可討厭賤籍了,下回別再挨著他的東西了。”
“……你有沒有事?”宗錦問道。
雖說那一鞭子挺重的,可小胡子也非什麽練家子,衣裳都沒能抽破。平喜卷起袖子,露出下面的紅痕,轉而又放回去:“沒事,皮都沒破。”
“為何要替我攔,”宗錦道,“我自己又不是受不住。”
“你不是還沒好全嗎,要是再受傷……”平喜歎了口氣,領著他往下河道的階梯走,“我可真沒錢幫你找大夫了。”
宗錦還真不討厭這種爛好人。
二人沒再就剛才的事多討論什麽,宗錦學著平喜的模樣將鞋脫了,褲腿卷起,袖管也卷起,弄得像個漁民。這才二月頭,風一吹還是涼得很;但平喜就像早已習慣了似的,直接抱著木桶下水:“……走要走得慢點,莫走快了,免得摔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