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他救樓鶴,與救一條在路邊垂死掙扎的狗,沒有任何區別。
沒有人會在意這條狗是否會報恩。
面前的房門徹底合上,那道白色的身影再也瞧不見了。
樓鶴怔怔地望著閉合的門,忽而低低笑了起來,眼淚無聲從眼角滑落。
原來他對陸雪擁的從來不是在城門前。
早在那場寒涼的雨夜,白衣少年便已一箭射中了他的心,而城門口相見時,胸膛間鼓動的心臟不是在告訴他自己心動了,而是在暗示,他已經找到了那個魂牽夢縈的少年。
他自以為有恩必報無愧於心,誰知到頭來卻報錯了人!
是他親手將陸雪擁越推越遠。
所謂在心上人與恩人之間兩邊為難,到頭來不過一場笑話!
他樓鶴,不過是個笑話。
樓家的仆從尋來時,見自己少爺頹廢地坐在長廊中,連忙走過去將人扶起,“少爺,你這是作甚?”
“回不去了……”樓鶴眸色慘淡無神,如同靈魂湮滅的一具軀殼,喃喃道:“雪擁,我與你再也回不去了。”
那雙曾被無數人讚歎打得桃花眼好似被濃霧籠罩,暗淡得再也無半分光亮。
他早該知道的,雪擁連姓名都不願告知,那枚玉墜都是他強行祈求對方收下的,在那人眼中他不過就是個麻煩。
又有誰會把一枚麻煩的玉墜懸掛在腰間,恰巧讓他瞧見呢。
樓鶴向來喜愛遊山玩水,性子灑脫不愛京城嬌養的富貴花,但他從未為遇見過的任何人,任何事有過片刻停留。
他曾見過自由自在直衝雲霄的白鴿因為一塊面餅放棄天空駐足在他的臂彎,也曾見過孤傲挺拔的松柏亦逃不過向陽而生。
世間眾生,誰不為五鬥米折腰?既然都是俗物,又有何不同?
直到他遇見那隻清冷孤傲的白鶴,本以為是自命清高,誰知他雙手奉上的恩情對方連瞧都不瞧。
於是樓鶴隱約懂了他的孤傲,借以婚約之名,卻也隻得到一段君子之交。
君子之交淡如水,亦清澈如水,容忍不得半點汙痕。
終究是他眼盲,是他恩將仇報,是他將白鶴驅逐至他人庭院後又後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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廂房內,陸雪擁對著那張紅綠交疊的面具,忍無可忍道:“既然沒旁人,就別戴著了。”
應我聞取下面具,喜滋滋道:“不是旁人,莫不是內人?”
“……”陸雪擁冷著臉將手中的青瓷茶杯甩了過去。
他並未真正朝著應我聞甩過去,本該只是擦過對方的鬢角,誰知這廝笑嘻嘻地一歪頭,冷硬的茶杯底座硬是在那劍眉上撞出了一道口子。
“啊,好疼。”應我聞捂著頭嚷嚷道。
陸雪擁:“……”
“陸雪擁,我疼。”應我聞直勾勾地盯著他,重複道。
“自己往上撞,怪得了誰?”陸雪擁冷冷道。
但很快他便察覺到不對,那樣小的一道口子,如何會有驟然散發出這般濃重的血腥氣?
他面色凝重地站起身走到應我聞身旁,指尖搭上青年脖頸處的脈搏。
“衣服脫了。”
應我聞眨了眨眼,興奮道:“你是要與我白日宣淫?”
“……”陸雪擁額頭青筋一跳,擰眉扯開他的衣襟,幾道刀傷已然化膿,甚至由於應我聞連包扎都不曾有過,布料直接粘在肉上,而他方才驟然用力扯開,鮮血便止不住地往下流,將緊實的胸膛都染成了血色。
“應我聞,你是傻子麽?受傷了都不知道包扎?”
應我聞不甚在意道:“又不疼。”
怎麽可能不疼呢?方才只不過砸了一個口子都嚷嚷著說疼。
陸雪擁從行囊裡摸出金瘡藥與紗布,滿眼複雜地開始為應我聞上藥。
誰知他還未將藥粉抖落,整個人就被攔腰環住。
“你做什麽?”陸雪擁看著手裡灑了大半瓶的金創藥粉,擰眉道。
“唔,抱著你就不疼,好奇怪。”應我聞將頭悶在他懷裡,低聲說道。
有意無意的撩撥,陸雪擁的眼睫都禁不住微微顫動。
他輕聲道:“放開,先上藥。”
“上了藥還可以抱麽?”
陸雪擁冷笑道:“方才在塌上你不是抱得挺理直氣壯麽?”
“……”應我聞慢吞吞從他懷裡退了出來。
廂房內安靜下來,隻余清淺的呼吸聲。
陸雪擁垂眼將手中的紗布打上精致的結,隨口問道:“怎麽弄的?”
應我聞戴著面具,無人知曉他宣王的身份和行蹤,怎會比他一個帶著幾萬賑災銀兩的欽差還狼狽?
“燒了一個狗窩,不小心被狗咬了幾口。”應我聞順勢抱著人懶洋洋道。
陸雪擁面無表情道:“那條狗還會使刀不成?”
應我聞點點頭。
“……”陸雪擁推開懷裡的人,轉身走到塌邊坐下,開始擦拭他的破月弓,“不想說,便罷了。”
正好他也不想多管閑事。
但身後的人又立馬粘了上來,連衣裳都沒來得及穿上,滾燙的懷抱徑直包裹住他,犬齒更是意猶未盡般在他的後頸處啃咬。
“是閻羅殿。”
不須再過多說什麽,僅憑這四個字,陸雪擁便已大概知曉了來龍去脈。
應我聞到底是因為他受的傷,盡管他從來都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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