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佛子欲6
剛剛點好的篝火猛然間晃了晃,仿佛有千軍萬馬正朝着這邊而來。即便将手伸向火堆,清游都沒察覺到暖意,只有陣陣陰冷。
“來了,他們來了……”鐘言又往清游的身邊靠靠,他不想再經歷一場追殺了。被傷害會疼,被冤枉會難受,這些他通通都知道,從來就沒有給自己撐腰的人。
“你不是不怕他們嗎?”清游又給篝火裏增添了幾根樹枝,“自己闖的禍要學會自己背,不能事事求人。”
“我從來就沒有事事求人過,就這一次!”鐘言直接将吓得慘白的小臉蛋壓在他的僧袍上,“你救救我,再救我一次吧,我落到他們手裏肯定會沒命的!”
清游只是看着那堆火,好似并未認真聽。原本火勢旺盛,只要再燒燒一定可以燃起一堆足夠大的篝火給兩人取暖,還能将兩人淋濕的衣裳烤幹,可現在忽然滅掉,破爛的野廟只剩下一堆枯枝爛葉和殘破佛像。
“唉。”清游不知不覺地嘆氣一聲,看向了佛像。這也是佛,只不過許願的人不能遂了心願便傳為不會顯靈,最後被百姓淡忘,逐漸成為這幅慘敗的模樣,沒有了金身也沒有了供奉。所以自己一直苦苦追尋的規矩和佛法又是什麽呢?
自己究竟是誰?究竟想要做些什麽?
他們都說自己是佛子,可清游并不覺着自己是。真正的佛子一定早已将佛經了然于心中,肯定不會像自己現在這樣猶豫不前。但若我不是佛子,為什麽會有一雙金瞳?
好吧,既然天下需要一個佛子,那我願意當,哪怕我并不知曉要如何當。
“救救我,再救我一次吧。”鐘言抱住他還在求,全身吓得沒了血色,可見上回有多慘烈,“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以後我好好做人,我悔改!”
“我并不相信你能悔改,人心由天性注定,你的天性已經亂了,已經入了鬼道,這是不能返回的道。”清游再次試圖點火,好不容易點亮了一小撮樹葉,“況且我已經出手搭救了你一回,往後種種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可是,你不能眼睜睜看着我死于面前啊。”鐘言戰戰兢兢地說,“佛都慈悲,你不能只聽別人的心願而不聽我的,你不能只滿足別人的喜樂而讓我去死。你連秦家剛滿月的小孩兒都可以出手搭救,為什麽不救救我……我要是死了,就算變成鬼,也會去找你算賬!”
清游聽了這話只想笑:“你本來就是鬼了。”
鐘言頓時更害怕了,對啊,自己本來就是鬼,死後不會留在人間,直接下地獄的。餓鬼道裏會有什麽?是不是有吃人的大鬼,和不斷撕咬自己的小鬼?
“我,我發誓,只要你救了我,以後我必定不再纏着你了,我會離你遠遠的,再也不上山!”事到如今,鐘言也只好下定狠心,先把眼前這一關過去再說。至于以後……他從不去多想以後,一日就有一日的活法。
“這是你說的。”清游這才站起身來,佛珠在微弱的火光中極為鮮豔,“我若幫你解決了那些出馬弟子,你就立即離開,不再纏着我,也不再上山。”
鐘言點頭:“嗯!我說的!”
“好,我就再信你一回。在我回來之前你不要離去,你走之前,我還有幾件事要叮囑。”這是清游的心裏話,他既希望小餓鬼快快走遠,不要叨擾他,可是又怕他再次闖禍,所以要叮囑他。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走了出去,越往外走越寒冷,而野廟已經不知何時被濃霧環繞,看不清楚外頭了。
可這在清游眼中并不算什麽,只要不是鬼煞,他便可來去自如。
他繼續往前走,走到了樹林子的邊緣。小林雖然不大卻很是茂盛,細瘦的樹幹和奇形怪狀的樹枝變成了一張張黑影般的網,頓時寒氣逼人。耳邊卻不是完全安靜,有無數細微的腳步聲不斷交替,聽不出是什麽活物來,但肯定不是人。
于是清游雙手合十,開口道:“阿彌陀佛,小僧今日有幸與仙家一見,不知可否?”
“和尚?這裏怎麽會有和尚?”
“不是說來捉鬼嗎?咱們要和尚幹嘛?”
“等等,這是不是金佛寺的那個佛子啊,你們瞧他的眼睛!”
“管他佛不佛的,我只想捉了那只餓鬼回去煉丹。”
耳邊議論聲不斷,清游已經聽出了幾方門派,不止是馬仙來了還有道士,看來鐘言的仇家可真不少。沒多會兒從小林中走出一位曼妙少女,身材婀娜,步步生花,穿得也甚是暴露,腰身宛如水蛇。
“怎麽是個和尚?那餓鬼呢?”女堂主走到了清游的面前,染了蔻丹的紅色指甲輕輕地挑起了清游的下巴,“不過嘛,這個也很俊俏,你說話我倒是願意聽聽。但是我醜話先放在前頭,那餓鬼吃了我堂口長老十九人。”
清游的眉頭微微一皺,鐘言沒說實話,他說吃了十七八人。
“這個仇,我們該找誰去說呢?”女堂主再開口已經沒了姣好面容,臉上遍布鱗片,分叉的舌尖探出齒列。
“善哉善哉,小僧并不願意多管閑事,他犯下殺戮确實已成大錯,不可挽回。”清游微微垂眸,出家人不能唐突其他女子,更何況她穿得如此之少,“只是那小餓鬼與我金佛寺有緣,所以我必定不能讓你們抓了他走。”
“金佛寺?他還真會找靠山吶。”女堂主臉色微變,更顯猙獰,甚至牙尖都滴出了毒液來,“上回我們已經抓住他了,沒想到他拼着最後一口氣爬上了山,求了你們金佛寺的庇護,現下你們……”
“小僧并不是要堂主原諒,而是……以活罪代替死罪,能否如願?”清游打斷了她,“剛好,我也想給他一個教訓,否則他鬼性使然,暴戾任性,遲早要闖出大禍。今日你們放他一馬,但我知道只要仙家不原諒他,他身上的傷口就不會好。我不求仙家原諒,只求仙家讓他疼個十年八載,哪怕二三十載,若他改過自新,這豈不是你們的一樁好事?”
女堂主陷入了沉默,顯然是在考慮這事了。而清游之所以這樣說,便是知道仙家弟子都願意修福,不像那些野蠻的道士。
“若你們做了好事,這福報到了仙家的身上,豈不是更好成仙麽?”清游又說。
然而就在女堂主快要點頭的時候,那些道士又不幹了,紛紛擾擾地吵嚷起來,要去捉鬼煉丹。清游只好再說:“你們說他罪孽深重,不可放過,可這其中有多少人是為了報仇,多少人為了一己私欲?鐘言他是餓鬼,注定只能吃惡念歹毒之人,恕小僧多嘴,好人,他是吃不了的。”
這句話毫不留情地挑明了那日的事,小餓鬼也不是完全不占理。清游就是要讓他們自愧,如果那些人不先起惡念,鐘言又如何動手呢?
小林裏頭的竊竊私語頓時安靜許多,顯然被戳中了他們不願意提及的細節。清游再往前一步,緩緩說道:“鐘言已經被仙家所傷,你們大可讓仙家加重怨恨,令傷口潰爛流血,以此作為折磨。待發洩了你們的心頭之恨再讓仙家放下仇恨,終結鐘言所受之苦。世間恩怨自有分曉,他得到教訓,也是他應得的。”
“佛子,你該不會是诓我們吧?”然而女堂主卻沒有一口答應。
“我乃是金佛寺裏的小僧一個,女施主若是覺着我诓騙你們,以後大可上山找我,我随時恭候,絕不逃脫。”清游再次深勸,“冤冤相報何時了,若鐘言挺不過去那傷勢也是他自己的造化。”
“那你等着,我和堂口的兄弟姊妹們商量商量。”女堂主轉身而去,身影消散在林子的迷霧當中,不一會兒傳來了音訊卻不見其人,“金佛和尚,我們堂口今日看在你的面子上饒他一次,但活罪難逃,只要仙家不消氣傷口便不會好,要他日日夜夜忏悔殺戮。小餓鬼的命你留下吧,只是以後井水不犯河水,他要是再惹了仙家,我們必定會追殺他到天涯海角!”
清游聽過後才算安心,再次低下頭說:“阿彌陀佛,多謝。”
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迷霧漸漸散去,奇怪的是小林子也沒了,可見剛才都是仙家的幻象。天穹仿佛瞬間熱鬧起來,一顆一顆星子閃閃亮亮,清游踏着月光和星光往回走去,剛走到野廟門口又察覺不對。
怎麽篝火完全熄滅了?而且還有血腥之氣?他連忙入廟,方才點燃的篝火已經成了灰燼,地上是好大的一灘血。
“鐘言!鐘言!”清游慌了,連忙四處去找,“小餓鬼?你在哪裏?”
無人回應,找了又找他才在破敗的佛像下面發現了他,只不過剛才自己離開時鐘言還好好的,現在身受重傷,胳膊、小腿和臉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抓傷。而那身好衣裳也完全毀掉了,變成了破布條,什麽都遮不住。
“鐘言?”清游立馬将他抱了起來,宛如抱一個血人。
鐘言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氣哼哼地說:“你……回來了?”
“到底怎麽回事?”清游壓制住怒氣,僧人是不能夠發怒的,“是……是那些馬仙?”
鐘言無力地點了點頭,他一向知道仙家難惹,哪有那麽好說話。清游也瞬間明了,原來自己被那些人給诓騙了,他們嘴上說饒過鐘言,卻趁自己沒回來将鐘言打傷,如此重傷恐怕兇多吉少了!
“你為什麽不跑?”清游問,剛想拿出續命金丹給他含上,卻想起他是餓鬼,什麽藥都吃不了。
“你說,讓我等着……”鐘言斷斷續續地哼哼,顯然是疼了,“等你回來,再走。”
說完,鐘言便撐不住精神,完全昏了過去。清游愣在原地堪比雷劈,他居然沒料到馬仙還有後手,也沒有料到小餓鬼居然真的等着自己歸來。
“你別睡,我們馬上上山。”清游馬上清醒過來,既然鐘言不能吃藥,那後山的深潭說不定可以救他。潭水和他都是陰氣凝結,一定能救。片刻後清風再起,月朗星稀,野廟的門檻兒被佛子踩了過去,懷裏抱着一個昏迷過去的小鬼,要趁夜色趕路。
月兒一直在天上懸着,夜夜注視着人間的滄海桑田,從金佛寺一直照到山下的城,照了樹葉從綠變黃,又轉為苞丫。河水結冰再徐徐融化,潺潺流過山間小溪,重新回到上金佛寺的石階旁邊。
兩年後,清游再次登上了石階,手裏拿着剛采的野果子,正欲拿來飽腹,忽然一顆小石頭從天而降,砸在了他的頭上。
“臭和尚!”長大了一些的鐘言正站在樹上,一不小心掉了一只鞋子下來,又砸在了清游的懷裏,“你出去大半年,還知道回來!”
清游撿起他的鞋子來,擡頭一笑:“你又長高了,快下來。”
言言現在大概是十五六歲的模樣了!
清游:養成系老婆就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