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當時的沖擊太過於強烈,到了現在就算是江離，也很難用語言確切地描繪出，自己當時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飛快地離開大門口的。他也不太能確定,當時躺在宿舍床上,發出奇怪而沉重喘息，看上去已經徹底浸於渾濁欲望之中的那個人是否意識到了,自己那骯髒而汙穢的秘密，已經被另外一名當事人察覺的事實。

江離並不是一個愚蠢的人。

在以那樣不愉快的方式察覺到賀久的不正常之後,一些因為粗心大意,而在之前從未特別在意過的事情,就變得有些細思恐極起來——就比如說，在某些打雷的日子，江離在陪伴「害怕打雷」的賀久度過夜晚過後，總是會隱隱感覺到神誌昏沉,身體沉重。

伴隨著那些昏沉而黏膩的夢,第二天醒來的江離偶爾也會在自己身上看到一些詭異的紅痕。

也不是沒有產生過疑慮,但是被當時關係尚且還稱得上親密的賀久以過敏和蟲咬敷衍過去後，江離也從來沒有太過於糾結這些細枝末節。

不管怎麼說，在知曉了自己「原本」的命運後,江離無論如何都不會希望跟這個故事的主角,未來的帝國皇帝產生任何不必要的爭執。

但是,江離也沒有打算跟對方發展到「那種」關係上去。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江離開始不著痕跡地疏遠起了賀久。他很確定，以賀久敏銳的觀察力和縝密的思維方式，後者定然可以清楚留地意識到江離對他的回避與抗拒。

而到了後來，就連卡佩羅還有其他人也都看出來了江離與賀久之間的莫名疏遠。

在江離的計劃中，他都表現得這麼明顯了,賀久大概也會立即抽身，並且以同樣冷淡的方式回應自己。

然而讓江離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賀久仿佛完全沒有自尊心被人丟在地上踩的自覺：無論江離對他多麼疏離冷待，這個有史以來等級最高的alpha卻始終如同天真的小狗一般拚了命地想要重新回到江離的身邊。

就像是方才在走廊上發生的那些事情，不是第一次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

圖書館裡，卡佩羅並沒有注意到江離因為回想起過去而變得有些晦暗的臉色。

他還在因為賀久對那名破壞了江離精神艙的狂熱迷戀者做出的處置而倍感不爽。

「竟然故意搶在我之前出手，那家夥根本就是故意的。搞得跟一隻花孔雀似的，頭腦空空隻會在你麵前炫耀自己的能力。靠，要不是你們兩個都是alpha，我都要懷疑那家夥壓根就是迷戀上你了，所以才會這麼瘋狂——」

「我累了。」

江離聽到卡佩羅無意間的那句玩笑後，頰邊的肌肉不自覺地繃緊了。

他猛然起身，身後的金屬椅在地上劃拉出了一聲刺耳的摩擦聲，引來了圖書館內不少學生的視線。

隻不過在發現發出騷動的人是江離之後，所有人視線中的錯愕與指責都立刻轉變為了充滿探究意味的窺視。

他們可很少在這位備受矚目的首席臉上看到如此明顯的鐵青神色。

「啊，抱，抱歉，我剛才有些口不擇言了！」

就連卡佩羅也在一怔之後麵露驚訝之色。

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好友會對自己隨口的一句玩笑表現得如此激烈。

雖然說軍隊中aa戀確實是極大的禁忌，可誰都知道江離和賀久根本就不可能真的搞到一起去……吧。

說不出什麼原因，但卡佩羅在想到這裡的時候，腦海中卻倏然浮現出賀久看江離的眼神。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原本異常篤定隻是玩笑的想法，在這一刻卻微妙地產生了一絲動搖。

而也就在他遲疑的這一瞬，江離已經恢復了原本的冷淡。就好像他方才表現出來的激烈反應不過是所有人的幻覺。

「抱歉，卡佩羅，」江離沖著麵色驚疑不定的友人聳了聳肩，「跟你說的那個無聊笑話沒關係，我隻是有些……有些不太舒服。」

頓了頓，江離又補充道。

「大概就是你說的那樣，今天上午的精神力修復程序被打斷確實對我造成了一些影響。我現在有些頭疼，我想我應該先回去休息一下了。」

*

就像是江離所期望的那樣，聽到江離的解釋之後卡佩羅所有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到了江離本身身上。

這位稍微有些過於嘮叨的友人立刻變得緊張起來。

「哦，該死，我早就告訴過你，在分化期這麼重要的階段你壓根就不應該那麼冒險，誰會在這時候還給自己加上那麼高負荷的機甲訓練。沒錯，機甲實踐演習確實可以提升你的綜合績點成績，可你也沒必要那麼拚，你又不是那沒用的廢物還指望著靠實踐演習預批進四大軍區，你可是年紀首席……」

就這樣，在卡佩羅的絮叨中，江離被人迅速地送回了寢室。

江離看得出來，如何可以，卡佩羅大概真的會想法設法在房間裡支上一張行軍床對自己進行24小時的監視免得他繼續這麼「亂來」。

然而卡佩羅作為一名同樣分化為高等級的alpha，散發出來的精神力天生就跟江離這種預備役alpha相互排斥。

為了能夠讓江離更好的回復精神力，那人也隻能皺著眉頭，在千叮嚀萬囑咐江離務必要好好休息之後這才滿臉不放心地離開了江離的單人寢室。

金屬門緩緩閉合。

精神力隔絕層也成功開啟。

在卡佩羅離開之後，隻剩下江離一的寢室裡，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呼……」

江離捏了捏額角，身體微微一晃，然後才躺到了床上——他實際上並沒有說謊，在卡佩羅用賀久的黏膩行為來打趣江離的那一刻，江離確實毫無預兆地頭痛起來。

難道真的是因為分化期的激素波動以至於影響到了自己的精神力才會如此難受？江離忍受著腦中的暈眩，在心中苦笑不已。

作為一名穿越

者，即便來到這個世界已經這麼久了，可江離始終對那什麼abo分化沒有切實感。

所有人都告訴他，越是高等級的alpha在分化前期的精神力波動和激素波動就越是激烈，人也會變得更加亢奮和暴躁，然而這些分化前期的身體改變江離是一點兒也沒有感覺到，對於自己即將轉變成的新性別，江離難免有些重視不夠。所以他才會毫不在意地在現在這個階段依然給自己加上了各種機甲訓練。

畢竟，即將到來的實踐演習，對他來說其實相當重要，畢竟……

不知不覺中，躺在床上的身影在重重心事中閉上了眼睛，然後慢慢沉入了計劃之外的夢鄉。

*

「不可能……我怎麼可能……我……」

「不……不不不……這不是真的……」

……

江離又在夢中聽到了屬於「自己」的哭嚎。

明明已經夢到過許多次類似的場景，可這一次，江離卻像是被那尖叫中的極度恐懼所感染了一般，原本一直在夢中置身事外的靈魂也不由自主的混沌斑駁的夢境中打起了寒顫。

很糟糕……

有什麼很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一股寒意自靈魂深處不受控製地蔓延開來。

江離緩緩睜開眼睛。

這一次他看到的「自己」正站在房間裡，房間裡的光很亮，是那種純白的光。

那光照得原身麵前的那台機器銀光閃閃，也將原身的臉照成了一片死人似的灰白。

原身僵直地站在那台機器前麵，雙手死死拽著一張薄薄的紙片，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痙攣。周圍有幾名身穿白衣的工作人員，他們的目光凝在了原身身上，臉上滿是驚訝與……與某種怪異的，近乎幸災樂禍似的表情。

「不對，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我怎麼可能是omega！我明明是alpha！我做了那麼多檢查，所有的指標都顯示我是alpha！我不可能是omega……」

「我不可能……我絕對不可能……」

「我絕對不能成為omega……」

原身抬起頭環顧四周，明明那是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可在此刻，那張臉卻因為極致的恐慌而扭曲到了陌生且古怪的程度。

「我不是omega。」

他說。

然後就將手中的那張瘋狂地撕成了碎片。

紙屑紛紛揚揚撒了一地，可江離還是敏銳地捕捉到細碎的紙屑上那殘缺不全的幾個字——

【分化性別鑒定為：omega】

*

「唔——」

伴隨著一聲低呼，江離從床上猛然驚醒。

入睡前的頭疼已經緩解了一些，然而江離的心跳卻前所未有的塊。

他的心跳簡直就是胡亂砸在胸口上，甚至隱隱引起了些許憋悶感。

江離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然後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在顫抖。

……作為一名成績始終保持在全a的機甲生，理論上來說哪怕是在最惡劣的環境下江離的手都已經該是穩的。

可現在，他的手卻抖得幾乎快要扣不住領口的風紀扣。

如果說之前江離在夢境中窺視到的原身遭遇的那一切是噩夢的話，剛才他夢到的，便是噩夢中的噩夢。

「omega……」

江離喃喃地低吟著這個單詞，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意緩緩從骨髓深處浮現了出來。

在江離剛才的夢境中，自信滿滿滿心以為自己會分化成高等級alpha的原身，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分化成了一名omega。

最重要的是，這個倒黴分化成omega的人還不是別人，是在整個軍校內部引起了眾怒，平日樹敵無數的「江離」。

在那個世界的賀久完美地利用了原身分化為omega的這件事。

他的報復堪稱殘忍，驕傲的，桀驁囂張的「江離」，最後直接淪落為數名alpha的法定「共妻」——而在夢境的結尾，原身無論是從身體還是靈魂，幾乎都被徹底的，完完全全地碾碎了。

*

一直到此刻，江離坐在自己的宿舍床上，哪怕理智上已經很清楚自己跟夢境中的「原身」是兩個人，他壓根就沒有在學校裡的罪過任何人也未曾犯下原身的任何惡劣行為，可他依然會禁不住地打冷戰。

那些汙穢邪惡到極點的強迫與施虐，仿佛依然可以透過模糊不清的夢境滲過來。

江離沖進了浴室，然後乾嘔了許久。

他近乎神經質地洗了很久的澡，這才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

*

浴室裡水霧氤氳，嘩嘩的流水聲始終不斷。

江離將自己浸泡在不斷流淌的水流中，試探性地將手撫向自己的後頸。

現在那裡還沒有任何異樣，也不會有任何人能想到，就在那一小片白皙平滑的肌膚之下，屬於omega的腺體正在慢慢地發育，亟待成熟。

哪怕江離就算是變成了omega也不可能讓自己淪落到原身的處境中去，他也絕對不可以繼續留在賀久的勢力範圍之內。

他必須在事態發展到哪一步之前就直接離開第一星區。

人類帝國的疆域極為寬廣，越是遠離中心區域，中央的掌控力就越弱。

而江離很清楚地記得，即將到來的機甲實踐演習有個非常誘人的獎項，所有實踐演習的第一名，都可以直接跳過兩年後的軍校統一考核，提前入伍，且可以自由選擇心儀的駐紮地。

當然對於普通的軍校生來說，這個獎項意味著他們可以直接進入炙手可熱的四大軍區，一步一步拓展自己在軍部中的勢力。

不過對於江離來說，這獎項幾乎是他合法合理直接逃離第一星區的直達車票——誰也沒有規定，實踐演習的第一名不可以選擇偏遠的域外星係作為自己的駐紮地吧？

畢竟作為一名善良正直的學校首席，江離心係機甲力量格外薄弱的偏遠星區，想要保衛那個地方的人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事實上，大概在這之前，江離就已經隱隱約約有這樣的想法，所以才會在所有人都格外緊張的分化期拚了命的加訓為實踐考核做準備吧。

……江離一想到會用那種灼熱目光凝望著自己的賀久，在不久的未來會直接成為皇太子然後是整個帝國的皇帝，就已經想要逃離了。

隻是，江離做好了一切計劃，做了最完美的布局，卻唯獨沒有算準自己作為omega的分化期。

*

跟那個夢境不一樣。

江離的分化期，比原身要早得多的到來了。

而那一刻，江離的實踐演習，剛好進行到最後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