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並肩下了樓。
樓道裡,幾扇不知何時敞開的門,幽幽關上了。
樓道外,是猙獰輪廓的漆黑夜色,不過對他們來說,即便是白日,與現在也差不多。
他們已經喪失了在太陽下行走的權力。
男人隨手砸開一輛路邊停著的車,開車上了高架橋。
雲霧翻滾在群山溝壑之間,像一隻手翻雲覆雨。
一路上了省道,二人輪換著開了七個小時車,到達了目的城市的服務區。
此刻,天已大亮。
異地方言弄得男人十分不耐煩,車裡的空氣也悶,但他卻從不摘下墨鏡與口罩。
在廁所隔間抽了幾根煙,短暫的呼了一口氣,他出來洗手時,看到了蹲在開水處的一個髒兮兮的老乞丐。
那個乞丐瘋瘋癲癲的,逢人便爬過去,顛三倒四的推銷什麽東西。肯定沒少被人投訴過,可服務區的工作人員估計也沒法把他怎樣。
他抽出兩張百元大鈔,朝乞丐走去。
“問你個事情,你有沒有聽說過你們這一個大師啊?”
“大師?”
“算命很準的大師。”他笑眯眯的,遞出來一張名片,“喏,就是這個。我們聯系他聯系不上,你知道他住哪一片兒不?”
這個乞丐很是警惕。
他或許知道,也或許不,收了錢,隻含糊地說他的一個朋友很萬事通,叫他們找那個朋友。
看著一男一女的身影連帶著車子消失在服務區,乞丐竟已滿背冷汗,一個路過的年輕女人厭惡的捏著鼻子路過,他才發現自己失禁了。
……他剛才,逃過了一死。
……那兩個人,不,那兩個……不知道什麽東西,身上縈繞的氣息,就連殺人犯的他,亦毛骨悚然……
——
是夜,白岐玉作了個怪夢。
他是一場盛大宴席的主角。
庭院中是巨大的祭祀台,八十一個壯年好漢站上斷頭台。
他們是戰役中最勇猛的士兵,如今渾身塗滿硫磺與香料,成為祭品,這是他們的無上榮光。
斷頭台下,又有數以百計的牛羊牲畜,數以千計的雞鴨,小山般的水果與麵包。
巨型篝火熊熊燃燒,司俎人高呼著嘶啞的唱詞,獸血沿著祭台溝壑蜿蜒成扭曲詭魅的神紋。
“%¥&吾主……@¥*……吾神……大陸、海洋與宇宙的主人!”
火舌滔天,香煙遍布這片土地的每一處大陸與海岸線。
繁複壯麗的宮殿裡,國王正在加冕,貴族們載歌載舞,仆人與宮廷小醜穿梭在美食與華服之間。
他們說著古歐羅巴的官話,許多發音都不是接受現代教育的白岐玉聽得懂的。
一個存在感極強又無人靠近的角落,奢靡馥鬱的埃及熏香裡,水晶酒杯的小山下,白岐玉和張一賀一杯接一杯的喝著香檳。
在這隅獨屬於他們的角落,白岐玉醉醺醺的跨坐在高大男人的大腿上,任由男人攬著他的腰肢。
紅色天鵝絨的帷帳隔絕了醉生夢死的喧囂與視線,隔絕了歌女吟詠的詠歎調。
琥珀色酒液滑過玻璃,喉嚨,與眸光中蕩漾的愛意。
“你又來找我做什麽?”
“……”
“算了,我看不懂你,”他打了個嗝說,“你總是這幅高高在上的模樣……我不喜歡。”
張一賀沒有出聲,一雙同樣陷入酒精與迷醉的眼慵懶的眯著,似乎在享受難得的溫順與依戀。
白岐玉大著舌頭,還含糊的說了很多話,儼然是醉了。
“如果哪一天你死了,我一定會繞著歐羅巴跑上十圈,不,算了,還是一圈吧……跑步太折磨人了。我又不是你。”
男人的聲音很是無奈,卻包含著寵溺:“好。”
白岐玉似乎醉得太厲害了,整個身子軟趴趴的融化了下來,張一賀小心翼翼的攬著他,才不會跌到地上去。
“……不過,如果哪一天我死了,你應該也不會傷心吧……所以,我一定會在死之前,努力殺了你……”
“殺了你……”
這些顛三倒四的,充滿惡意與厭惡的話,張一賀一句都沒回答。
最後一杯粉潤可愛的香檳灌下,白岐玉暈乎乎的倒了下去。
他整個身子都墜落在張一賀有力的肩膀上,張一賀又很輕柔的把他放下來,讓他舒服一點的躺在膝蓋上。
用幾百根細細的肢觸,輕輕地梳理他藤蔓般柔軟的卷發。
“沒有高高在上,”他說,“我們是一般的。”
白岐玉嘻嘻的笑了起來,他微微側起頭,手在張一賀眼前毫無意義的晃了幾下。
“放你媽的……狗屁。你……我是屬於你的,你卻不屬於我。算什麽道理?”
張一賀卻脾氣很好的反握住他亂晃的胳膊,稍微用了點力氣,把幾隻手乖巧的收在膝蓋上,不讓他掉下去。
“你醉了。”他溫柔的說,“睡吧。”
“你還沒說呢,為什麽……你當初為什麽會來找我?祂們都說你騙我。我也覺得是。但我一向公正仁慈……我給你一個辯白的機會……”
“我永遠不會騙你。”
“真的?”
“我從不說謊。乖,睡吧……”
可夢境中的白岐玉不是乖巧的性子。
他從男人的膝蓋上爬起來,四顧了一番,晃晃悠悠的從長桌上抓了一個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