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羅太奶一拍桌子,線香震得晃了三晃,“借口忒多!僅離去三日,你便闖下如此大禍!敗壞我堂口名聲事小,害人事大!”
“若非今日陰差陽錯,偶遇香客,便因你一時逞能貪名,釀下無法彌補的大禍!”
說著,她儼然氣急了,眥目赤紅,遍布皺紋的面上青筋暴起,竟是一抬食指,秦觀河便橫著飛了出去!
至少一百四十斤的青壯年男子,像鵝卵石般輕盈的劃過空中,“轟”的砸在牆上。
白岐玉驚得說不出話,再看去時,“秦觀河”竟已淚流滿面。
額頭的傷口血流不止,觸目驚心,混著淚水狼狽又可憐。
縱是如此,他仍摸索著從地上爬起,卑恭趴在地上,繼續“哐”,“哐”的磕頭。
邊磕,他邊求饒:“賤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黃十九發誓,如有下次胡鬧,定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不得成仙!”
“……呵,胡老六已上告,你自稱‘上仙’、‘大老爺’,還妄稱自己為得道高仙、玉皇大帝之名,實在是荒唐、胡鬧,無法無天!你這般下去,吾堂口已是保不了你,不出三日雷收了罷了!”
“賤奴真的不敢了,真的……半神爺,靖宗爺,您懲罰我就罷了,看在這秦姓小兒的面上,也饒了他吧!”
羅太奶還要降罰的手,聞言一頓。
她,不,“靖宗爺”方才是氣急了,一時忘了此刻懲罰的是弟馬秦觀河。
他一甩寬袖,橫眉豎眼的又訓斥幾句,便讓秦觀河起身了。
“……基本功不扎實,繼續多修行!這點道行就出來丟人現眼,豈不是害人誤事!”
“吾等出馬者,為的是救治一方、積攢功德……這次是羅小妹偶然提早回程,也是香客命不該絕……不然,一條人命冤死的因果,你要如何還債?”
“靖宗爺說的是,靖宗爺為的也是奴才好,十九知錯。”
“行了,”羅太奶疲倦的擺了擺手,“快滾罷,去給秦弟馬療傷!自作孽,還要連累別人……唉!”
“黃十九”便一邊說著討喜的吉利話,一邊恭敬的後退著出了門。
巨門緩緩闔上,帶起一陣線香繚繞,屋內隻余驚魂未定的白岐玉與神情不定的羅太奶。
後者神情莫測的一甩廣袖,坐回了香案前,白岐玉才猛地回過神來。
他趕緊深深鞠了一個躬,字字誠懇:“多謝太奶,多謝靖宗爺救我,今日之恩,必不會忘。”
“嗯。”羅太奶沉沉應了一聲。
她的姿態已於剛才的正襟危坐不同了,是上位者特有的大刀闊斧,漫不經心。
但這樣的氣勢恢宏,出現在一位瘦弱老太身上是怪異非常的,違和的人心慌。
白岐玉怵的心慌,還要哆嗦著說些感激之詞,便聽羅太奶打起了哈欠。
是那種又細又長的哈欠,連天的哈欠一個接一個。
在第五個哈欠落下時,羅太奶面前燃燒正旺的線香也倏然滅了。
星點一瞬消失,不僅如此,線香還從根部斷裂了!
老人家都說,香斷、燃不盡,都不吉利。
就在白岐玉不知如何是好之時,羅太奶清醒了過來。
震懾心神的壓迫感散去,又是那個鶴發慈和的老太太了。
她不急著招呼白岐玉,而先是換了一個坐姿,變成了較為閑適的盤坐,呼喚門外:“小裴,給我換把香!”
“來了!”
短短一分鍾後,裴世鍾便端著黃銅托盤而來。
托盤上,一杯清水,一堆堆成寶塔山的酥皮小餅,還有一把新的鎏金線香。
放下托盤,裴世鍾便離去了。
老太太眯起慈和的眼,露出一個略帶狡黠的笑:“小帥哥,還記得老身麽。”
白岐玉一愣:“您……認得我?”
“大孫兒的朋友麽!”
“是您?!”
她招呼白岐玉坐下,白岐玉才如夢初醒,坐在了羅太奶面前的蒲團上。
方才被唬的不敢喘氣,現在,白岐玉才敢打量傳說中的仙婆。
仔細一看,不就是歐包店偶遇的厲濤歌的奶奶麽!
白岐玉印象深刻,那位小老太太時髦的很,旗袍、毛絨外套,還有頂複古的小氈帽,像時裝秀場下來的。
……無論如何也沒法和高深莫測的仙婆聯系起來。
“好了,你的八字觀河已經告訴我了。現在,不要動。”
“啊……”
羅太奶便拿起清水淨瓶,用左手順時針輕搖了三圈,然後蘸水,把水滴打在白岐玉的眼睛、額頭、兩側肩膀、和頭頂上。
同時,她的口中念念有詞,右手捏指,以韻律奇特的指法掐算著。
白岐玉一動不動的受著,連眼睛也不敢眨。
他注意到,羅太奶的十根手指,以指節為單位,紋滿了繁復得咒文。
是一些神秘的象形符號,邏輯複雜卻又自成一體,不同於白岐玉認知的任何語系。
像驅邪又像祝福的儀式重複了三遍,羅太奶才停下。
她把清水放回托盤,示意讓白岐玉把酥皮小餅吃了。
點心是蛋黃夾心,一口下去甜美無比,讓饑腸轆轆的腸胃喟歎的蠕動著。
鍾表顯示現在是凌晨四點多,白岐玉這才意識到,他已經將近十個小時沒吃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