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棠思索了片刻,確定那孩子感覺不到他的存在,才俯下身來仔細地打量起他,只可惜他的手臂將整張小臉都捂嚴了,鍾棠什麽都看不見。
就在這時,甬道之中的某條岔口裡,傳來了低低的腳步聲,隨之而來的是一盞小小的燈籠。
“阿寄,阿寄——”
“是你在那裡嗎?”
哭泣的孩子停了一下,然後仰起了滿是眼淚的小臉,看向甬道中向他跑來的那個身影,哭著喊了聲:“乾哥哥……”
提著燈籠的孩子,很快就跑到了小阿寄的身邊,用自己身上厚實的披風,將牆邊那小小的一團包了起來。
那時候的端王,還沒有學著去隱藏一切,沒有戴上這屬於皇城的假面,他將自己同樣單薄的身體,與阿寄靠在一起,在這冰冷的夜裡互相取暖。
“阿寄怎麽又跑出來了?”
小阿寄被問起傷心事,又將頭埋在端王的披風中,抽噎的幾下:“我……又想我娘了,我怕……哭起來會吵醒主子。”
端王被風吹得有些冷的臉,貼到了阿寄的小腦袋上,喃喃地說道:“我不怕阿寄吵的,我也想母妃了。她也總是不來看我。”
“阿寄,我們不要想她們了好不好……”
“我們在一處,不會分開就好了。”
鍾棠並沒有聽到阿寄的回答,可端王應當是聽到了的。在這周遭由記憶創造出的一切,重新變為碎片消散前,他分明看到了在冬夜中,擁擠在披風下的兩個孩子,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他們本該能夠在一起的,阿寄經了那樣多的流離,受了那樣多的苦楚,甚至願意徹底放棄自己,後半生用他人的相貌與姓名活著。
為的就是那一句“不會分開”。
就在剛剛,他已經得到端王的回應了,不是苦苦的一廂情願,是多年隱忍下的雙雙情鍾。
只差一點,只差最後那一點點。
鍾棠睜開眼睛,耳邊是端王的拋下所有身份累贅,痛徹心扉的嘶喊。
可阿寄的魂魄,還是與那些揚起的羽毛一起,無可逆轉了消散著。
夜空中,李避之已拋下的木劍,用它深深地插入到法陣中央,鎮守著阿寄最後的殘魄。
萬千飛鳥不顧生死地飛襲向他,卻為他那在風中烈烈作響的青袍所絞殺,但更多的鳥卻源源不斷地衝上來。
剛剛從阿寄的記憶中脫出的鍾棠,身上還有些無力,他雙目緊閉,右手卻一點點握住了手中的玉珠金鈴。
一夜之間,他嘗過了與李避之相擁時的喜悅情濃,被故友算計背叛的震驚苦澀,以及眼見阿寄消散的無力哀怨。
李避之所布的法陣之上,鍾棠的淡緋色靈力又重幾層,與天道拉鋸般困守著阿寄的散魂。
可惜……還是差太多太多了,鍾棠壓榨著自己的每寸靈脈,但所有的付出,終究只是杯水車薪。
夜空之上的飛鳥,仿若染上了邪咒,徒然間周身化為黑灰之色,喙鋒如刀,爪尖如錐,暗天夜鬼般猙獰地要將李避之撕碎。
一邊是獨自迎敵的李避之,一邊是破碎消散的阿寄,鍾棠終於感覺到了自己的弱小與無能,即便他拚盡全力,也幫不上任何。
就在這時,他眉間重重一動,那些蟄伏於李避之輸給他的靈力中的厲煞之氣,仿佛慢慢地圍攏住了他乾涸的靈脈。
如果,觸及到它們,又會怎樣?
“鍾棠,抱歉。”
沉默已久的蔣玉風忽得開了口,緩緩抬起手,向著鍾棠走來。
“這一切的根源,非是我,而是你。”
“為救天下,為救大崇,也……為救你師兄。”
最後一步,李避之震落了滿地的鳥屍,反身向鍾棠趕去。
而鍾棠卻在刹那間,睜開了雙眼,原本流淌於靈脈之間的厲煞之氣,從他的身體中磅礴而出,宛若暗黑的颶風,將所有人死死地壓於其下,泛著寶光的金玉之台,霎時碎裂。
而遠處,即便相隔的半座臨安城,那百子台上的老者也為因果報復,被這厲煞之氣重重地衝透了胸口,扭曲地倒在地上。
他枯瘦的雙手,死死地抓著地面,向著刑為宗的身體爬去。時不時還抬起頭,惡鬼似的臉上露出癲狂的笑容,望著西北的天空。
西天高懸的六顆鎮煞星同樣為厲煞所感,連日來極東昏暗無光的那顆,忽而綻發出了耀目的白光,仿若與厲煞兩相對峙。
“鍾棠!”
極東的明星飛速墜落下來,直向厲煞源處的鍾棠降去。
那白光所到之處,厲煞盡然被吞噬,所有人都被耀得幾乎驟盲。
也就是那一刻,鍾棠終於明白了很多事,明白了元初真人的安排,明白了來到臨安後的種種,也明白了蔣玉風的話。
他怔怔地,沒有任何的動作,只是慢慢地抬起了頭,似乎要坦然接受這早已既定的命運。
但李避之卻抱住了他,用沾滿鳥血的青袍,用自己的後背,再一次,為他擋下了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為免誤會,先說一下,咳咳咳
1、姓蔣的對李崽兒沒那啥意思,他那句話後面會解釋
2、接下來會好好掰扯掰扯當年的事
3、我們一定是he甜文!
第91章 大漠棺城(一)
元初真人曾與鍾棠說過,他與李避之的緣分,從始至終,只有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