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男人揚眉,“尊貴的純血也喝人血?”
戚陸抬腳走到阮阮身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片刻,他的腳尖抵著地上的一灘血液,惋惜地說:“浪費。”
男人愉悅地大笑出聲:“一個食物而已,首領想要多少都可以。”
“多謝。”戚陸彎腰,從地上抱起阮阮。
“等等,”沉默的范天行再次出聲打斷,“不要傷害……”
“范老師?”戚陸側頭,暗色瞳孔裡是毫不掩飾的譏諷,“我可以這麽稱呼您吧?范老師,您又有什麽資格,來阻止我呢?”
“我……”范天行一哽,嗓音中滿是疲憊。
戚陸抱著阮阮走到窗邊,踩著一地玻璃碎片,神情比窗外的夜色還要更冷:“您在吸血的時候,抬頭照照鏡子就會發現——真的,醜陋極了。”
說完這句話,他從窗邊一躍而下,黑色羽翼展開,融進如墨般的黑夜中。
范天行渾身一僵,急退兩步,跌坐在床邊。
“怎麽?”男人冷聲道,“這麽一句話就動搖了?”
“沒有。”范天行深呼一口氣。
“你不能拋下我,”男人的聲音裡是近乎瘋狂的偏執,“如果你要拋下我,我就拖著你一起下地獄。”
“我沒有。”范天行捶了一下床。
“你不可以,”男人像是念著什麽咒語一般,“你把我撿回來,你就要對我負責……”
范天行攥緊雙拳,無力地垂下頭。
廉租樣板房內,斑斑點點的血跡散了一地,范天行頹然地坐在床邊。
就在同一具身體裡,傳來另一個陰冷低沉的聲音,反反覆複呢喃著:“你不能拋下我,絕不能……”
而夜已經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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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乍亮時,戚陸回到古塘。
司予一夜沒睡,坐在沙發上等他。
戚陸進了屋子,見到司予明顯一怔,將染血的雙手背到身後,問:“怎麽沒睡?”
“你去哪裡了?”司予抬眼看著他。
“有點事。”戚陸避開司予的眼睛。
司予眼中的亮光漸漸熄滅。
明明幾小時前還和他抵死纏綿的人,轉眼就對著他說如此拙劣的謊話。
“啪——”
白瓷杯砸在戚陸身上,又掉在地上,一地碎片。
小鹿躲在窗外,不放過屋中傳來的任何一絲動靜。
“你殺了阮阮,是不是?”
“我沒有,”戚陸歎息著說,“我想要救她,但她傷得太重……”
“就是你!”司予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是你,你殺了李博、殺了阮阮,你還殺了多少人?”
“不是我。”
“你殺了、殺了,”司予的喘息聲很重,仿佛說這幾個字就已經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殺了我爸爸。”
第68章 質疑
“你殺了我爸爸!”
司予粗喘著氣,一步一步向戚陸走近。
“沒有……”
戚陸唇齒間全是苦澀,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司予恨意洶湧的雙眼,他想大步上前抱緊他的人類,告訴他不是的不是的,但司予憎惡、痛恨的眼神如同烈火一般灼燒著他的身體。
“是你。”
司予歇斯底裡地衝上去揪著戚陸的衣領,一字一字地咬牙道:“就是你!”
戚陸緊閉雙眼,下意識地伸手想要環住司予的腰,旋即手掌生生僵在了空氣中,五指緊攥成拳。
司予有些脫力,他眼尾一片猩紅,像是哭了一場。
“怎麽哭了?”
戚陸輕聲問,抬手想要揉揉人類的眼皮,卻被他偏頭躲開。
“戚陸,”靜默片刻後,司予嗓音沙啞地說,“你放我走吧。”
戚陸呼吸一滯。
“你不放我走,我會殺了你,”司予臉上升騰起森涼寒意,“遲早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戚陸張了張嘴,喉頭卻艱澀的要命,他才發現自己如同失語一般,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恍惚想起一百年前的場景。燎原烈火仿佛永遠也無法澆熄,他順著碎石遍布的羊腸小道爬上山,沿途的屍體越來越多,接近山峰時,必須踩著堆積的碎屍才能夠前進。人族的血和妖族的血混雜在一起,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猩紅,那時他也和現在這樣,張嘴卻哭不出聲,徒勞地扒開一具又一具屍體,企圖尋找他的父母。
那天寒風刺骨,箭矢撕裂空氣,卷起一片撕吼和哀號。
燎原的火沒有殺死他,刺骨的風沒有殺死他,燃燒的流矢沒有殺死他。
但戚陸覺得,他好像死在了今天。
所愛之人的懷疑、厭惡和憎恨,才是將他徹底挫骨揚灰的致命一擊。
“太累了,”司予扯著他的衣領往下拉,“戚陸,我不想喜歡你了。”
戚陸慢慢地低下頭,望進了人類那雙水汽彌漫的眼睛。
他一直最喜歡司予的眼睛,清凌凌的,眼尾帶了一點上挑的弧度,笑的時候完成兩道弧。但此刻,他在這雙眼睛裡看見了寒冰不化、暴雪撲面,看見了永不得見光明的黑夜。
戚陸喉間滑動一下,此刻混沌意識中唯一的念頭竟然是想讓司予別哭。
這麽漂亮的眼睛,不該哭的。
戚陸手掌輕輕搭在司予後腦,他想說如果你真的想走,你就走吧,回到你該去的地方,在陽光下過你想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