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沉笙聞言,將手中的屍骨一放,取出西裝前胸口袋裡的帕子,擦乾淨了手上的血跡,才淡然說道:“確是那些東西所為,這裡的事就交給我吧。”
安德烈斯雖然不是汪明生所殺,但絕對與他脫不了乾系,無論出於何種原因,祁沉笙都決意追查到底。
張豐梁心中早有準備,連連點頭,目光又試探地看向張茆:“二少爺,這孩子是剛從老家來的,實在不怎麽懂事,都要跟在我身邊慢慢學,若有冒犯--”
祁沉笙稍稍抬眼,張豐梁就噤了聲:“張警官,你我打交道也有個三兩年了。”
“我祁沉笙做事,一向是循著規矩的。”
“是,是。”張豐梁的冷汗,一下子就從腦門上淌了下來,他在這個位置上做了三十幾年,如今雖算不上太平盛世,趁著時局混亂便渾水摸魚的人,比比皆是。但張豐梁心裡頭,卻始終記得當年帶他入行的那個老捕頭,交代的兩件事。
一是,做人要守著個本分,既是吃著一日的官糧,便要做好一日的事情。
二是,這世上的案子,並非全是人力所能為的,如若遇到非常之事,便可去祁家求個幫扶。
他起先並不明白究竟什麽是非常之事,也不明白這雲川城裡赫赫有名的祁家,究竟會給什麽樣的幫扶。可日子一長,終是懂了,至此對祁家便有了難以言說的敬畏。
而這麽多年的交道打下來,張豐梁自然是清楚,所有能處理這種事的祁家人,都是有規矩的。這最最打頭的一條,便是處置這些非常之事時,除了他這個與公家接洽的人外,絕不可讓旁人觀看。
如今別管是因著什麽,為著什麽,張茆犯了這規矩,自然就要給眼前的祁家二少一個說法。
汪巒並不清楚其中的原委,只是旁觀著站在牆角的惶恐少年,總覺得好似下一刻,便會從祁沉笙的口中聽到,頗為難以接受的酷刑。
但他知道,眼前的事並不是他應該心軟插手的,祁沉笙的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麽,不能為外人所知的事,如果這次輕飄飄地放過了這個少年,保不準日後他們又會疏於防范到其他什麽人也撞進來。
所以,這件事祁沉笙必須做出他該有的決定。
想到這裡,汪巒轉而開始繼續觀察這房間中的擺設。除了靠窗的牆面貼著紫羅蘭壁紙外,其他的幾面牆都是尋常泛黃的粉刷,比較惹眼的就是牆邊佇立的幾隻大書櫃。
汪巒試探著想要向書櫃走了幾步,祁沉笙卻仍舊將他圈抱得緊,汪巒輕輕拽拽他的衣袖,祁沉笙看了他一眼後,才稍稍松開。
但他的目光卻一直隨汪巒而動著,口中繼續跟張豐梁交涉道:“或者,張警官總要給個說法吧。”
汪巒目光微垂,心中到底松了松,知道這是祁沉笙願意留條活路了。
張豐梁自然也聽出了祁沉笙話裡的意思,極短的時間裡便思量出了個交代:“二少爺,我年紀也不小了,多不過三四年的也就該退下來了。”
“這裡頭的事,我是不放心交給別人的,這才挑了老家的侄兒,帶在身邊教導,為的就是把裡頭的道道都教訓明白了,好接我的班……如今是他犯混,自己搶了先,但當年我師傅臨走前,也是這麽帶我的,應也不算是壞了規矩的。”
汪巒邊聽著張豐梁的話,邊隔著玻璃,打量起書櫃裡的書本。
那些書多是用德文或英文寫成的,用詞頗有醫學專業性,但汪巒也能認得大半……
汪明生當年對他們這批孩子的培養,絕不僅僅是在陰私手段上。有段時日,他看中了洋人所帶來的好處,甚至願意花些本錢,讓他們學習各種外文。
汪巒於語言上又恰是有幾分天賦的,甚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察覺到汪明生的意圖後,寧可沉浸在各式複雜難懂的外文書本中。
如今看來好歹有些許用處,至少能看得出這位安德烈斯醫生的書櫃中,有不少與外科手術有關的書。
手術……汪巒微微側目,看向地上被剝了皮的屍體,剛剛祁沉笙示意他看時,汪巒就留意到剝去皮肉的刀痕很像是較小的刀具留下的,那會是洋人用的手術刀嗎?
這麽想著,汪巒便打算回屍體邊再確認一番,卻不想剛轉身,又瞧見那書櫃之側,還有台留聲機。
似是心有所感,汪巒不由得向它走去,發現那黑色的唱片上也沾了血,隨著唱針的留下一圈圈乾涸的血痕。
汪巒微微皺眉,這就說明,至少在安德烈斯開始流血時,留聲機並沒有仍在轉動。想到這裡,他抬手搖動起了留聲機的手杆。
唱片重新轉動起來,黃銅色的喇叭中,開始傳出空靈的女聲。
這聲音時輕時重,隨著怪誕的調子,起伏飄蕩,祁沉笙與張豐梁也隨即看了過來,屏氣凝神地聽著。
“Er whnt: es sause strafend schon……”[1]
古怪的歌調,仿佛將窗外的陽光遮蓋,引著他們又回到了那個大雨中,充斥著血腥的夜晚。
血泊中,安德烈斯醫生支離破碎的身體,在黑暗中隨歌聲,劃出優美的舞步。
“這……這是在唱什麽?”張茆害怕極了,實在忍不住開口,打破了房間中詭異的安靜。
三個人的目光隨即,齊齊地向他投來,張茆立刻意識到自己又多話了,緊緊地閉上了嘴。
祁沉笙看了眼張茆,冷冷地卻是對張豐梁笑道:“張警官倒是真會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