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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口現下的情況實在是算不得樂觀。
清平縣只是一小縣城,城防軍事壓根就沒被重視過,就連那夯土壘成的城牆都低矮得過分,除了個光禿禿的門樓,甕城、箭樓、馬面牆這些一概沒有。
王捕頭事先得了消息,帶著手底下一班衙役關上了城門,又零星找了些弓箭架到城門上方的瞭口,但看上去還是稀拉得可憐,人頭甚至填不滿城牆。
讓一群捕快來乾守城門的活兒,本身就夠離譜的了。
也是清平縣並無屯兵,幾十年來除了盜匪,從沒經歷過戰火的緣故。
被擋在城樓下方的那些農人,一眼瞧去烏麻麻一片,每個人手上都舉著鋤頭釘耙,臉上不複從前的憨厚,一個個凶神惡煞的,像是恨不能生啖了站在城樓上的這些捕快。
莫說城樓上那些年輕捕快,便是王捕頭瞧著,心中都陣陣發怵,這聚集起來的數千農人,真要進城,這小小一門樓又擋得住什麽?
眼下王捕頭只能寄望於薊州府那邊聽到了風聲,趕緊派軍隊過來。
他記著樊長玉轉告的話,在瞭口看著底下的百姓們好言相勸:“鄉親們,你們這是幹什麽?莫要一時糊塗,犯下這等誅九族的大罪!”
跟著走到這裡的農人大多還是怕城樓上那些弓箭,沒敢逼上前,雖說他們人多勢眾,可誰也不想當那最先去送死的。
人人都知曉造反是個什麽罪名,自個兒心裡明白是一回事,聽旁人這樣勸誡又是一回事。
他們中大多數都是一輩子守著田地過活的,連清平縣都沒出過,只知道天底下最大的是官是皇帝,而清平縣最大的官是縣令。
得罪了縣令,會挨板子下大獄;得罪了皇帝,九族內的親眷全都得送上斷頭台。
平日裡就連見到這些捕快,心中都懼怕得緊,眼下一聽王捕頭這麽說,心中難免戚戚。
帶頭的人見狀,眼神一厲,衝著城牆上的王捕頭罵道:“你們這些狗官耀武揚威的時候,我們這些莊稼漢就是被你們呼來喝去的賤民,大家夥兒被逼得沒活路了,又是鄉親們了?呸!老子擔不起你這條縣令走狗的一聲鄉親!誅九族?咱們谷種都沒了,用不著皇帝來誅我們九族,我們就先餓死了!左右是一死,還不如進城搶了盤纏去投靠崇州反王,尚還有一條活路!”
原本還有些動搖的農人一聽他這番話,眼神也紛紛堅定了起來,大喊:“官府不給俺們活路!俺們自個兒奔一條活路出來!”
帶頭的人高舉手中農具:“讓狗縣令出來送死!”
他身後的農人們也跟著大喊:“讓狗縣令出來受死!”
王捕頭眼見局勢控制不住,忙道:“鄉親們稍安勿躁,這谷種……會還給大家的,大家都各自回家去,這造反一事,官府也不會再追究。”
帶頭的人冷笑:“大夥兒瞧見了沒,咱們沒反的時候,這群狗官不把咱們的命當回事,打死了人也要搶谷種。咱們一反,他們就要把谷種還回來了!咱們這些年受的苦,遭的罪,只是因著咱們好欺負罷了!”
這番話說得一眾農人心中更加憤憤。
帶頭者趁勢道:“咱們不能退!咱們一退,就又輪到這群狗官耀武揚威了!這城裡的富戶們,哪個不是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往日咱們進城趕個集,那些人瞧見咱們就跟瞧見了髒東西一樣!殺進城去!屠狗官,搶金銀,把從前受的氣都找回來!”
他給了身後幾個人一個眼神,那些人會意也跟著叫嚷起來:
“就是!咱們又不是天生賤種,咱們只是比不得城裡這些人會投胎而已!”
“鄉親們莫要被這縣令的走狗騙了去!他哄著咱們歸家去,那等著咱們的,就是跟馬家村一樣的下場!”
“都到這步田地了,還退什麽退!老子就是死也要做個風流鬼!聽說城裡的女人身上嫩得能掐出水來!一身皮子白得跟麵團似的,沒討著婆娘的弟兄們,你們就不想當當那些員外千金的一夜新郎?”
有馬家村的慘案在前,沒人敢退,進城又有這麽多誘.惑,身後那些農人眼都快激紅了,在泥地裡喘.著粗氣大喊:“殺進城去!”
王捕頭也是來城門這邊時,才聽說了這些莊稼漢造反的緣由,一是縣衙那些去征糧的官兵殘暴專橫,不把農人當人看,二則是馬家村的人要去薊州府把這事鬧大,竟在半道上叫人屠了全村人。
他如今連捕頭的職務都沒有,說退還谷種給這些人時底氣尚不足,此刻見這群造反的農人面目猙獰跟野獸似的,隻懇切勸道:“鄉親們呐,莫要糊塗莫要糊塗!清平縣才多大?你們在清平縣反了,當真有命逃得到崇州去?便是你們逃得了,你們的妻兒老母可逃得了?”
叫嚷得最凶的,都是鄉下那些上無老下無小的。
王捕頭這番話砸下來,鬧事的農人面上神色各異。
一些純粹只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才想跟著過來鬧事的農人喝問:“你之前說把谷種還給我們的話,可算數?”
王捕頭還當真不確定官府會不會退還谷種,遲疑了片刻,咬牙道:“自然算數!”
在馬家村有親戚的人則恨聲道:“把殺了馬家村全村的狗官和官兵都交出來送死,不然這事還是沒完!”
王捕頭忙道:“馬家村的慘案,官府一定會從嚴查辦,給鄉親們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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