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征正要答話,前方一隊駕馬的官兵橫衝直撞往這邊奔來,撞倒沿街不少行人和商販的貨攤。
在那戰馬逼近時,樊長玉條件反射性地蹲下身去護著長寧,謝征則抬手用身上的鬥篷替她們擋下了馬蹄踏過濺起的泥漿。
等那隊官兵揚長而去,街上不少被撞到的行人和被濺到泥點子的行人都在憤憤唾罵。
樊長玉抬頭就見謝征半邊鬥篷上全是泥漿,皺眉問:“有沒有傷到?”
謝征搖頭,視線卻還是追隨著那隊遠去的官兵的,眸底藏著暗沉的冷意。
一個被撞翻了貨攤的貨郎朝著那邊狠狠啐了一口,罵道:“這群狗官,大過年的也不消停!”
樊長玉問:“清平縣怎麽又來了官兵,是來剿匪的嗎?”
那貨郎道:“剿匪?這是群要債的閻王,來搶糧的!泰州的事你們還沒聽說?前線打仗缺糧,軍隊征不上糧來,就硬搶百姓的,不給就打死人。”
邊上另一個大叔道:“瞧著這架勢,再過不久,怕是還得征兵。”
第36章
大胤朝這十六年裡,雖然也有不少戰事,但幾乎都沒波及到薊州。
樊長玉隻從老人們口中聽說過戰爭如何殘酷,畢竟打仗不僅要征糧,還得征兵,趙大娘和趙大叔的兒子就是當年征兵被抓走了,再也沒回來。
一老者道:“長信王於崇州造反,朝廷派兵去鎮壓,這仗打到現在都沒出個結果,我看啊,八成是這大胤的氣數已盡,要換天了。”
“武安侯都死了,他魏嚴還拿什麽來穩西北這地?”
又有人說:“皇帝誰來當老子都無所謂,只要別搶老子的錢糧,逼老子上戰場就行。”
不少人搖頭歎息:“這些官兵已經開始去附近村鎮強行征糧了,仗打到最後,那些當官的是錢權都有了,隻咱們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樊長玉聽著這些,心中也覺著有些沉重,同謝征道:“朝廷打崇州,不應該由朝廷供給軍糧嗎,為何要向百姓征糧?”
謝征語氣裡帶著嘲意:“糧道斷了,一些人狗急跳牆罷了。”
徽州曾是他的地盤,現在想來,魏嚴大概是從前就已開始忌憚他了,他駐地的軍糧,朝廷向來是三月撥一次,州府本身並無糧倉。
因是屯兵之所,地理條件也不佔先天優勢,不盛產谷粟。
一旦斷了糧道,就是致命的打擊。
此次叛亂之地崇州正好在徽州以南,阻斷了朝廷給徽州送糧的糧道。
崇州和徽州的戰線拉長時,他便猜到了徽州終有糧盡一日,最快的法子當然是向民間征糧。
他被追殺後死裡逃生,便已打算聯系舊部,讓舊部暗中先買完民間的存糧。
趙詢出現後,買糧成了他對趙詢的一塊試金石,如今糧已到手,魏宣在崇州戰場上失利,在民間征糧也征不上來。
以他對魏嚴的了解,魏嚴對這個兒子必不會有好臉色。
讓魏宣先在魏嚴那裡領一頓罰,也算是他正式報仇前給這位表哥的一份禮。
西北無人,魏嚴只能讓賀敬元接手崇州戰局,賀敬元素有儒將之名,也做不出讓底下兵卒強搶百姓糧食這等混帳事。
何況以魏黨如今的名聲,真要放任手底下人搶百姓的糧,這無疑又是給魏嚴的政敵一黨遞把柄。
他拿著那二十萬石米糧,便有足夠的時間開始下一步計劃。
眼下官兵突然強製征糧,八成也是他那位好大喜功的表哥,為了在兵權正式易主前做出點成就,想出的蠢主意。
尋常百姓不知這麽多內情,也有跟樊長玉一樣的困惑的,議論道:“十六年前錦州一戰,是那大奸臣孟叔遠押送糧草耽誤了戰機,讓承德太子和謝將軍帶著十萬將士在錦州餓了五天,將士們最後上城樓時都餓得站不住,才叫北厥攻破了城門,這回糧草又是出了什麽問題,要從咱們頭皮上刮?”
對於造成當年錦州一戰戰敗的元凶,孟叔遠這名字,在大胤朝無不人人得而誅之。
當即就有人罵上了,“那孟叔遠死有余辜,虧得謝將軍那般器重他,將押送糧草的重任交與了他,若不是他延誤了戰機,承德太子何至於身死錦州,讓魏狗把持朝政這麽多年!”
“孟家人都死絕了那也是報應!”
“且盼這回崇州的軍糧不是運糧官又出了什麽么蛾子!”
謝征從十六年前起,就知道錦州一戰戰敗的致命要點是軍糧遲遲未至。
當年負責押送糧草的,是他父親麾下的老將孟叔遠,他父親留下的舊部曾與他說,這天底下誰都可能背叛他父親,獨獨孟叔遠不會。
孟叔遠運送糧草延誤戰機,也並非叛主,而是中途去援被北厥人困在了羅城的十萬難民,最後難民沒救出來,錦州也被攻破了。
孟叔遠得知他父親死訊時,跪向錦州拔劍自刎。
錦州的慘案,也隨著孟叔遠的死落下帷幕,只是十多年了,百姓提起他,依然對他痛斥不已。
那隊官兵已經走遠了,謝征收回目光對樊長玉道:“走吧。”
卻見樊長玉似乎在看著議論孟叔遠的那幾個人出神。
他問:“怎了?”
樊長玉一手牽著長寧,抿唇道:“孟叔遠是為了救十萬難民延誤的戰機,也沒有世人說得那般可憎吧?”
謝征嗓音發冷:“他領的軍令是運糧,沒能在期限內把糧草送去錦州,便是瀆職。他若有足夠的本事,救了十萬難民也沒耽擱送糧,那自該受萬民稱讚。可他既沒救回難民,又耽擱了送糧,以至錦州城破十萬將士身死城內,這便是罪無可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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