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無一人的書房內,卻從暗處走出一個影子來:“趙家母子對殿下並無二心。”
隨元淮只是笑笑:“繼續盯著。”
黑影又退回了暗處,似乎這房裡壓根就沒多出一個人來過。
隨元淮大概是倦了,俊秀的眉眼裡透出些許疲色,單手撐著額,望著書房窗外的景致出神。
他這副身體,破敗得厲害,這些年一直靠湯藥續命。
十六年……不對,又過了一載,當是十七年前了,東宮那場大火燒毀了他大半張臉和近乎半身的皮膚,也正是這般,他才能和長信王長子互換身份,撿回一條命。
當年真正死在東宮裡的,乃長信王長子。
那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金蟬脫殼。
太子死了,他母妃知道馬上就要輪到他們母子了,一手策劃了東宮大火。
她以悲傷過度為由,請了不少京中貴眷帶著家中兒女前去做客,陪她說話散心。
長信王府便是他母妃替他尋的安身之所,宮女斟茶時不慎打翻了茶盞,弄髒了長信王長子的衣物,他母妃命宮人帶長信王長子去更衣,那身換下來的衣物,最終穿到了他身上,而長信王妃母子,皆死在了那場大火中。
他臉上被燒得面目全非,長信王妃又已死,王府的下人壓根認不出他,隻憑著身上的衣物和所佩之物斷定他就是王府長子,將他帶了回去。
從此他不再是皇長孫,而是長信王那個被燒得半死的嫡長子隨元淮。
蘭姨曾是他母親的心腹,也在那場大火裡脫了身,後來嫁了一富商,一直暗中幫襯他,生下趙詢後,便毒死了富商,讓趙詢繼承富商家業,等趙詢能獨當一面後,才回到他身邊照料他起居。
為了能重新見人,他身上那些被燒毀的死皮,都是這些年陸陸續續換掉的。
早些年他被燒毀了臉,伺候的下人沒一個敢直視他,後來他忍著切膚之痛換掉了燒傷的皮,下人們倒是愈發懼怕他。
想到此處,隨元淮譏誚笑了笑。
不過他母妃當年選了長信王府作為他的退路,委實也是有諸多考量的。
一個被燒毀了臉的廢人當不得王府世子,不管將來長信王娶的新婦是誰,都會盡心盡力待他這樣一個沒有任何威脅的嫡長子,為自己博個賢名。
更幸運的一點是,長信王妃慘死後,她娘家人怕他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叫長信王厭棄,將來王府進了新婦,他會被暗中磋磨,於是把長信王妃的同胞妹妹嫁給長信王做了續弦。
長信王妃這個妹妹的確是把姐姐的孩子當做自己的疼,生下隨元青,也一直教導隨元青親近自己這個“兄長”。
可偷來的親情,能是親情麽?
等那對母子將來知曉真相,只怕恨不得將他生啖食之。
這些年,他隻同那對母子維持著表象上的和睦。
原本撐在額角的手指,忽而重重按在了太陽穴的位置。
當初為了瞞天過海,他燒傷了大半張臉,如今換掉傷皮後,頭時常炸裂一般疼,眼下就是突然疼了起來,讓他心底惡意陡增,隻恨不能折磨幾個人,讓自己心中暢快些。
房門卻在此時被推開,一個小不點出現在門口,手上捧著一摞練好的大字,狗狗眼裡帶著些許懼意,卻還是抬起那雙明澈的眼看向他,抿了抿唇,喚道:“父親。”
第67章
隨元淮打量著這突然闖進來的孩子,他跟他長得並不像,但是蘭姨第一眼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就說同他小時候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隨元淮不記得自己小時候是何模樣了,唯一的記憶只剩下大火灼燒後的劇痛和那燒得面目全非的疤痕。
他單手撐著額角,望著拘謹站在門口的孩子冷笑:“父親?誰允許你這麽叫的?”
俞寶兒捏著字帖的手緊了緊,明顯有些無措,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披著大氅坐於高位上的男人,不知再喚他什麽好,索性不開口了,輕抿著嘴角,看起來乖巧又可憐。
他隨娘親一起下江南,只可惜車隊在半道上就被一隊黑甲衛給攔住了。
那天也是他第一天見這個男人,大雪如絮,他病懨懨倚在黑甲衛簇擁的馬車中,因久病而過分蒼白的手打著車簾,一雙眼陰鬱盯著他們母子,目光裡甚至帶著幾分殘忍和即將得到報復的快意。
他很怕這個人,他娘親似乎更怕,抱著他時都在輕微發抖。
也是從那天起,他就再也沒見過他娘。
他被帶到這裡,並沒有受罰,還有人照顧他三餐起居,但每每他問起關於自己娘親的事,伺候的下人都諱莫如深,只有一個很喜歡他的嬤嬤敢跟他透露些許關於自己娘親的消息。
那個嬤嬤說,這個男人是他爹,只要他乖,討他歡心了,他就會讓自己見娘。
俞寶兒來到這裡後,一直很乖,但他們還是從來不提讓他見娘親的事,前兩日俞寶兒才忍不住大哭,也不吃飯,想以此抗議。
最後隻來了一個面生的男子,他說自己好好念書認字,功課做得好,就有可能見到娘親。
他照做了,今日果然就被帶出了院子,這也是他來這裡這些時日,第一次離開自己居住的院子。
隨元淮看著俞寶兒這般怯懦模樣,面露譏嘲,視線瞥見他緊握在手中的字帖,道:“聽說有人教你練字,拿過來瞧瞧。”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