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公孫鄞後,樊長玉搬了個小馬扎坐到謝征床邊,悶悶道:“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大概是離得太近了,樊長玉聞著那披風上的鮮血味,突然用力吸了吸鼻子。
她經常殺豬,對豬血的味道很敏感,這些日子又刀口舔血,對人血的味道也不陌生,這被褥上的血,不僅腥味重,怎麽還有一股淡淡的雞毛味兒?
她湊近了些正要仔細聞,“昏迷多時”的謝征忽而長睫輕扇,虛弱掀開了眸子。
樊長玉瞬間把什麽都忘到腦後去了,驚喜出聲:“言正,你醒了?”
謝征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才道:“你來了。”
嗓音破碎喑啞,像是咳得太厲害傷到了喉嚨。
隻這麽一句話,又說得樊長玉心頭頗不是滋味,她給他掖了掖被角道:“軍醫說你咳血是內傷,需要好生調理,以後我都守在這裡,你安心養傷就是。”
謝征蒼白的唇上沾著血色,愈顯孱弱,緩緩道:“我聽說了你在薊州的事。”
樊長玉不知他說這些是何意,一時沒做聲,只聽他有些吃力地繼續說:“經歷了這麽多,你早已不是當初臨安鎮上那個隻知殺豬買肉的尋常女子,你歸來後,一味指責你,是我不對。”
聽他又一次因為昨日說的那些重話道歉,倒弄得樊長玉愈發羞愧起來,垂下眼悶聲道:“你教訓我的話沒錯,我和下山的那些將士能全身而退,只是運氣好,如果不是阿七兄弟及時搬了救兵來,可能我和那些去搶敵營的將士,都得被踏死在反賊的馬蹄下。”
她做足了心裡準備,終於有勇氣抬頭直視謝征道:“被你教訓後莫名其妙生你的氣,是我心胸狹隘,我會改的。”
這一刻她滿心都是愧疚,見謝征唇邊仍有不少血跡,出門就要打熱水來給他擦洗。
謝征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眉頭輕擰。
怎麽扯到心胸狹隘上去了?
等謝五端了煎好的藥送來,也是樊長玉接過一杓一杓喂給謝征。
從反賊營帳裡薅回來的那件厚實披風,謝征當做了被褥,眼下沾上了血跡,樊長玉知道他愛乾淨,回自個兒住的地方,把她和長寧晚上蓋的那件披風拿過來,先給謝征蓋著,準備把染了血汙的披風和謝征身上那件血衣一起拿去洗掉。
謝五生怕樊長玉在洗這些時發現什麽端倪,搶著拿去洗了。
到了晚間,樊長玉要守著謝征,又不放心長寧一個人在帳中,眼瞧著這邊軍帳裡還有多余的軍床,就把長寧也接了過來,讓長寧跟著自己一起在這邊睡。
她重新鋪床時,困惑道:“幾個傷兵營帳裡都擠了不少人,怎地這邊空著這麽多床位沒送人過來。”
幾個軍醫避著謝征都來不及,又哪裡敢把傷兵放這邊軍帳來。
山上不管是燈油還是蠟燭都寶貴,一到夜裡,所有的軍帳裡幾乎都是燃火盆子照明。
火舌舔舐著夜色,謝征半張臉都鍍上一層暖黃的火光,清雋的眉眼好似墨筆勾畫,臉部輪廓線條分明,他微側著頭,看著鋪床的樊長玉,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不知,興許軍醫們自有安排。”
樊長玉對軍營裡的管理也了解不多,沒再深思這個問題,鋪好床讓困得直打瞌睡的長寧睡下後,對謝征道:“你夜裡要喝水或是要起夜,就叫我一聲。”
謝征聽到“起夜”兩個字,耳尖燙了一下,錯愣看向樊長玉。
樊長玉接觸他的眼神,一下子福臨心至,臉也跟著燙了起來,轉過身道:“想什麽呢,你叫我,我去叫附近巡營的軍爺來幫忙。”
為了方便照顧謝征,樊長玉帶著長寧睡的那張床就在謝征邊上,中間隻隔著三尺不到的距離。
她這些日子太累了,幾乎是一沾床板就睡著。
謝征聽著姐妹倆的呼吸聲都綿長後,才轉頭朝床側看去,火盆子裡還剩一截段木燒著,微弱的火苗一抖一抖的,火光波痕一般浮照在樊長玉臉上,讓那張恬靜的面容也多了幾分說不出的綺麗。
一股悸動在心口萌芽,來勢洶洶,像是萬蟻噬咬,謝征盯著樊長玉因為側躺被壓得微微嘟起的唇看了許久,眼底的暗色比夜色更粘稠,但他終究什麽也沒做,移開視線,轉向另一側沉沉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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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這邊營帳裡就被撥來了一批新的傷兵,有的傷了手,有的傷了腳,反正不是全躺在軍床上動不了的,彼此之間都能照應。
樊長玉便攬下了給這些傷兵煎藥的活,也方便白天在這裡照顧謝征,晚上她還是帶著長寧在自己帳篷裡睡,謝征便托付新來的那些傷兵幫忙照看一二。
新來的傷兵們都很好說話,平日裡也不怎麽吵,樊長玉覺得跟自己之前照料過的那些傷兵不太一樣,但想著千人千面,也沒當回事。
殊不知,這些傷兵,都是謝征前一夜聽了樊長玉的問話後,讓公孫鄞把親衛隊裡受傷的人轉移了過來。
一轉眼,小半月便過去了。
樊長玉照料傷兵閑暇時,便掏出自己包袱裡的幾本書研讀,正好言正就在身邊,有現成的夫子,她不懂的就能直接問他。
謝征見樊長玉捧的是一本《孟子》,問:“《論語》學完了?”
樊長玉如實道:“學完了。”
當初遇山匪時,她護著李懷安的那一幕幕湧上心頭,謝征狹長的鳳目微微挑起,問:“自己看書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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