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當真不用化炁成風嗎?行船會快許多的。”
潘知州搖頭,“京畿重地,雖然富貴,卻也魚龍混雜,咱們還不知深淺,也還不知陛下是何心思,按往常的行程進京即可。”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江面之中。
只見江水碧波無垠,明媚的陽光落在上頭,就像是點點碎金,表面上一片寧靜美好,誰也不知道,在這江水的下頭,是否有暗流無數,只等著人一著不慎,席卷拉扯,淹溺無聲息了才罷休。
迎著江風,潘知州的喟歎才出嘴邊便被吹散了。
“……這世道,當真是亂了啊。”
顧昭順著他的視線看向江面,片刻後,她輕聲道。
“大人,我知道了。”
潘大人這意思是敵暗我明,樹大招風,表現尋常一些,更不容易引人注目。
要當真有衝突,還能有後手,退避一二。
……
不知不覺,一輪圓月升空。
碧波無垠的江面中瞧月景最是迷人了,只見圓月傾瀉下沁涼的月華,江面上有明亮的月光碎片,遠遠的看去,江和天連成了一線。
朦朧夜色中,似有輕薄的水汽浮空,更為此景添幾分纖塵不染之意。
天上月和水中月遙遙相對。
顧昭扒著船沿,視線瞧著這月色,忍不住喟歎道。
“好美的月。”
寶船浮在水面,悠悠晃晃,耳畔裡除了春風細微溫柔之聲,便只有流水嘩嘩的聲音了。
此情此景,靜謐得讓凡塵中那一顆喧囂的心都沉靜了下來。
……
然而,在另一個地方,卻有一顆死寂的芳心在浮動。
鬼道的天光黯淡蒙昧,到處都是灰蒙蒙的,在一片蒼茫之地中,塗宅門前那兩盞紅燈籠更顯耀眼了。
光亮喜慶又溫暖。
幽幽的光透過紅色的桑皮紙,照亮了方寸之地,也將大門中間那塊匾額照得明亮,只見上頭塗宅二字寫得風流肆意,偏偏收腳的地方卻又透著些許的婉約。
繡樓的梳妝鏡台上,一枚銅鏡端正的擱在上頭。
銅鏡浮雕並蒂海棠花的紋路,花開得嬌豔,一朵挨著一朵,親親昵昵。
只見一朵更大一些,一朵小一些,瞧過去就像是大的那一朵攏著小的那一朵,親密的喁喁私語。
“哎喲,羞死人家了。”塗九娘擱下口脂,視線瞧著那銅鏡,倏忽的就捧著臉蛋,嬌羞的眼眸含春,一副羞答答模樣了。
小雅:……
“小姐,你這是怎麽了?”
塗九娘一臉興色的攏過銅鏡。
她左右又瞧了瞧自己,見自己姿容豔麗,閉月羞花,尤其是唇……
只見紅脂染過,上頭帶著絲桃粉紅,又有幾分的瑩白剔透之色,就似那最鮮美的果子,誘人采擷。
塗九娘纖纖玉指指著銅鏡的並蒂海棠花,撐起袖擺遮臉,羞答答道。
“小雅,你瞧這個並蒂海棠花,大的是潘郎,小的是我,到時,潘郎那寬直的寬袍垂下,擁著我......是不是就和這並蒂海棠花一樣了?”
話落,她紅著臉放下了遮面的袖擺,青蔥的兩根食指緩緩相碰,似有纏綿之意。
再抬頭看向小雅時,媚眼如絲。
“小雅,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小雅:……
得,已經從大公子變成潘郎了。
“對不對嘛!”塗九娘扯了扯小雅的衣擺,輕輕的拉了拉,搖擺的撒嬌。
“對對對,小姐你說的對,你和大公子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小雅昧著良心,睜眼說瞎話了。
塗九娘知足了。
她拿起玉骨梳,對鏡理雲鬢,又細細的梳了梳發尾,拿起眉筆淺淺的描了兩筆,最後,於鼻梁兩邊的山根位置處點了兩點,正好對著瀲灩的眼角位置。
瞬間,這一張嬌媚的面龐上添了幾分嬌俏的魅惑。
倏忽的,她又摔了手中的眉筆,心煩意燥模樣。
“真煩,到處都灰灰的,瞧了煩死了,小雅,掌燈!”
小雅:“小姐,大門口已經點燈火了。”
塗九娘煩悶,“兩盞怎麽夠?一會兒帶了潘郎回來,他瞧著咱們這隻燃了兩盞燈火,定然還以為我塗家寒酸,回頭輕看了我!”
“再點!我要塗宅熱熱鬧鬧,華燈溢彩!”
小雅有些遲疑,這燈……燃的是鬼啊。
鬼,也是會死的。
“怎麽?我的話不頂用了?”塗九娘的臉色一下便沉了下來,“我堂堂塗家九娘,燃幾根鬼燭,點幾盞鬼燈,有什麽乾系?還是,你也輕看了我?”
她不輕不重的拍了下桌子,瞬間,此處無風自動。
只見那如雲霧的發鬢一下揚到了身後,嬌媚的表情沒了,沉著的臉有陰森之炁,瞧過去有幾分嚇人。
小雅一下就跪了下來,低頭輕聲道。
“小姐莫怒,奴婢這就去。”
說罷,她站起了身子,矮身道了個萬福,低著頭往外退。
待闔上門後,這才轉過了身。
屋裡,塗九娘桃粉色的唇微微撅著,色澤飽滿誘人,幽幢的小曲兒從那口中哼出,帶著纏綿悱惻之意。
並蒂海棠銅鏡中,一頭烏黑的發被梳直,如瀑如綢,很快,塗宅中有許多盞的燈籠被燃起。
或紅或粉或藍的燈籠升空,就如人世間元宵佳節中的燈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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