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搖搖擺擺,散發出明亮又幽幽的光亮,繡樓裡,塗九娘瞧著銅鏡,銅鏡倒映著燈籠幽幽的光,她眉眼垂了垂,順了順烏發,唇邊勾一個舒心的笑。
這樣才對嘛。
她和潘郎頭一次的月下相會,怎能寒酸呢?
呵,不過是無人供奉的孤墳野鬼罷了……
陰間無緣,陽間無親,借她燃燈又有何不可?人世苦短,活得狼狽丟份,死了還是可憐蟲,於她手中化燈燃燭還可以燦爛一時,是她憐惜它們呢。
塗九娘起身,蓮步清幽的走到窗欞邊。
她托著腮往外瞧去,看著那各色浮空的燈籠,眼裡有癡迷之色。
瞧,多美啊……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這廂,鬼道的塗娘子梳妝打扮著,想要盛裝後,衣袂款款的來人途。
今夜月圓,孤月於幽藍的天空煢煢孑立,就如形單影只在鬼道中的她一樣。
她,想要邀那妝點了她晦暗天光的大公子花前月下,才子佳人,一人溫文爾雅,一人姿容卓絕,不需多言,隻眼波流轉便是含情脈脈。
然後,她要帶他去鬼道,賞一賞那佳節才有的燈祭。
……
樟鈴江上,寶船的廂房中,潘知州重重的打了好幾個噴嚏,差點醒過來了。
他哆哆嗦嗦的擁著被子,蓋得更嚴實了一些。
這天,真是夠冷啊。
“阿嚏阿嚏!”
怎地蓋好被子了還來?
乖乖,難道是他那憨兒躲在被子裡念叨他了?
潘知州迷迷糊糊的想著,想到潘尋龍,他心裡熨帖又歡喜。
嘿!今兒,他憨兒給他捏背了哩。
月華傾瀉而下,顧昭盤腿而坐,閉眼於月華中修煉,金丹滴溜溜的直轉,江水送來清冽之炁。
……
另一廂,靖州城城北,義莊中。
裴一清裹著厚襖,屋子大門打開,此時坐在一張矮凳上打著瞌睡。
他的腳邊擱一盞白燈籠,在不遠處的天井裡,那兒擺了張小方桌,方桌上頭擱一面銅鏡。
銅鏡約莫五寸大,像個腳盆,和顧昭說的尺寸相比,它絕對夠大。
只見上頭刻著並蒂海棠的紋路,做工精巧又精致,不過,小娘子喜歡小巧的東西,這銅鏡精致雖然精致,但它卻是個滯銷貨。
銅鏡這般大,沒的把小娘子的小臉蛋照大了。
可不就是滯銷了!
如此一來倒是便宜裴一清了。
他以極低的價格將這銅鏡拿了下來,守了幾日,終於守到了今日。
三光俱足的銅鏡是正午的日光,身心清淨的心光,還有滿月子夜的月光。
前頭兩個已經采了,現在只差滿月子夜的月光了。
……
“梆,梆梆!”
一慢兩快的梆子聲敲響,銅鑼聲幽幢,一下便在黑夜之中蕩開,驅散了夜的沉寂,也驚醒了睡得不沉的裴一清。
“到了嗎,到了嗎?到子時了嗎?”
裴一清腳下蹬了一下,從昏沉的睡意中驚醒,手忙腳亂中,差點沒有跌跤。
他眼眸急急的朝天井的銅鏡看去,倏忽的眼睛睜大。
只見月華好像一束光一樣的落了下來,那普通的銅鏡上有瑩光浮起,接著,上頭有三道光相互追逐,最後融為一道。
它盤旋著銅鏡的鏡面,閃了閃,隨即緩緩的寂滅。
“成,成了?”
裴一清有些恍神。
三光俱足的銅鏡,他當真做出來了?
……
裴一清抿了抿唇,提起腳邊的燈籠走到天井中,低頭仔細看那面銅鏡。
此時鏡面朝天,上頭映著月光,並蒂海棠花的紋路,每一道浮雕都是精致。
然而,上頭已經映不出他的人影了。
成了,真的成了……
三光俱足的銅鏡,他做成了。
裴一清有些手抖的將銅鏡抱起來,片刻後,他的手不抖了,面容也有了堅定之色。
鬼物是可怕。
但,他接下來要見的人,是他阿娘啊,是生下他的阿娘。
……
裴一清也不耽擱,原先他還想再等一等,不過,在拿到三光俱足的銅鏡時,他才知道自己是這般的期待,期待著見自己的阿娘。
見自己找她,她會不會嚇到了?會不會不認得自己?
不……說不得以前時候,她也在他身邊瞧著他,只是他瞧不到,不知道罷了。
……
屋門關上,窗欞也關上,一面銅鏡擺在東北位置,面朝西南方向。
屋裡點著燈籠,在銅鏡的旁邊各有一根白燭,燭光映得黃銅的鏡面晃著幽幽的冷光。
裴一清燃了三根香火,視線瞧了瞧銅鏡。
只見上頭什麽都沒有,沒有燭光,沒有自己的影子,更沒有這寒酸的屋舍倒影。
他給自己壯了壯膽。
不怕不怕,他可是睡義莊,和不化骨白僵做鄰居的書生郎,這天底下可找不出第二個了。
不怕不怕。
而且,前些日子,他還特意瞧那不化骨趕僵,為的不就是養膽子嗎?
……
裴一清輕輕拍了下自己的臉,深吸一口氣,這才將香火燃上。
很快,屋裡便是幽幽的煙火香氣,他盯著那嫋嫋騰空的煙氣,將顧昭教的口訣念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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