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年關時事忙,咱們一家人也沒聚上,今日就來一塊兒補個年過,你看如何?”那倪家二爺倪宗眼珠一轉沒說話,坐他身邊捧著茶碗的柳氏一貫是個笑臉,不忍屋裡就這麽冷下去,忙和和氣氣地開了口,哪知一轉臉,正見倪宗狠瞪了她一眼。
柳氏一滯,垂首不言。
岑氏冷眼瞧著,緩慢開口,“我這兒一向吃得清淡,也沒備著什麽好東西,也不知弟妹你們吃不吃得慣。”
柳氏瞧著倪宗,正斟酌自己該不該接話,卻見倪宗站起身來,將茶碗一擱,“大嫂,怎麽不見我那小侄女兒?”
“姑娘天不亮時發熱症,吃了藥,如今還睡著。”錢媽媽說道。
“發熱症?”
倪宗捋著胡須,“倒是巧了,咱們一來,她就病了。”
“二爺這是什麽話?”錢媽媽將岑氏那碗半溫不熱的茶收了,“姑娘若非病著,定是要出來見客的。”
見客二字,意在提醒倪宗,他們二房與大房早已分家。
倪宗冷哼,睨她,卻對岑氏道,“大嫂,要我說,你是太仁慈寬和了,不但身邊的老奴沒規矩,就連我那侄女兒也是越發的不像話了。”
“你可知倪素在外頭做了什麽?”倪宗幾個步子來回邁,“她與那些下九流的坐婆來往!咱們是什麽人家,她是什麽身份,如此不知自珍,大嫂你說,若傳揚出去,外頭人要如何看咱們倪家?”
“二爺說話可要講憑證,不好這麽平白汙蔑咱們家的姑娘。”岑氏不說話,立在她身邊的錢媽媽隻好又開口道。
“誰平白汙她?大嫂大可以讓她出來,你問問她,昨日是否去過棗花村?又是否在一農戶家中與那坐婆一塊兒幫農婦生產?”倪宗不理那老奴,盯住岑氏,“大嫂,要我說,這麽一個妾生的女兒哪裡值得你護著她?她娘死了你才認她到自己膝下,難道還真將她當自己的親骨肉養?”
第2章 雨霖鈴(二)
“怎麽我家的事,二叔知道得這樣清楚。”
細雪在簷外紛揚,一道女聲將近,帶些氣弱無力,一時堂內之人無不側目去瞧庭內越來越近的一行人。
被女婢扶著的那少女淡青衫子霜白羅裙,梳三鬟髻,戴帷帽,面容不清,步子邁得慢些,似在病中。
“倪素,你這是認了?”
倪宗抬著下頜,做足了為人長輩的威風。
“認什麽?”
倪素上階,咳嗽了幾聲,寡言的岑氏瞥了一眼後頭跟來的老內知,那老內知在門檻外不敢進來,佝僂著身子擦汗。
他哪裡攔得住姑娘。
“請二叔見諒,我病著不好見人,怕失了禮數,便隻好如此。”岑氏身邊的錢媽媽來扶著倪素坐下,又叫一名女婢遞了碗熱茶來給她暖手。
“你昨日也戴的是這帷帽!”
倪宗的女兒倪覓枝見父親的眼風掃來,便起身道,“我從我家的莊子上回來,路過棗花村就瞧見你了,莫以為你戴著帷帽我便不知道你,你的馬夫和女婢星珠我可都認得!”
倪宗看向岑氏,但見岑氏跟個悶葫蘆似的不搭腔,他臉色更不好,正欲再說話卻聽那戴著帷帽的少女道:“是嗎?誰作證?”
“總不能只因你一面之詞,便定我的罪過。那農婦和坐婆,可有證實?你從你家的莊子回來要路過棗花村,我從我家的莊子回來也要路過那兒,我自然不能說沒去過,可後頭的事,我可不認。”
“這……”
倪覓枝抿唇,“誰與你似的不自重,與那些醃臢下九流來往。”
她不是沒想過要將人找來作證,可那農婦才生產完,不便下床,也咬死了說倪素只是路過借了碗水喝,至於那另一個坐婆,也與農婦一般,並不承認倪素與她一齊給人接生。
“你說的醃臢下九流,是那農婦,還是那坐婆?”
岑氏倏爾盯住倪覓枝,冷不丁地開口,“我不知咱們是什麽樣的人家,可以造如此口業,輕賤旁人,覓枝,你母親生你,難道家中是不曾請過坐婆的?她進你們家的門,你也覺得是髒的?”
一時,堂內之人不由都想起倪宗的大哥倪準。
五年前,倪準為附近村民義診,歸程時遭遇泥石流被埋而死,縣衙請了塊“懸壺濟世,德正清芳”的匾送來給倪準的遺孀岑氏。
倪準尚不曾輕視窮苦農戶,岑氏自然也聽不慣倪覓枝這番話,倪宗看倪覓枝那副不敢言語的模樣便揮手讓她坐下,自己則軟了些聲音:“大嫂,大哥他一向心慈,可心慈有時候也是禍啊,行醫的,沒有要女子承這份家業的道理,大哥在時,也是不許倪素學醫的,可她不但偷學,還走了霽明的老路……盼大嫂明白我這份苦心,大哥用他的性命才使得咱家的名聲好些,可莫要再讓她糊裡糊塗地敗了!”
霽明是倪青嵐的字。
自他十六歲那年不忍賀劉氏被疼痛折磨致死而為她診隱秘之症,賀劉氏不堪流言投河自盡後,倪家的醫館生意便一落千丈。
直至倪準死後,官府的牌匾送到倪家,生意才又好了許多。
“杏林之家,再不許學,也難抵耳濡目染,二弟何必如此錙銖必較,且拿我嵐兒說事?嵐兒如今已棄醫從文,是正經的舉子,再者,覓枝一面之詞也無實證,你要我如何信你?”岑氏手中撚著佛珠,“你們家也知道我,並不是什麽慈母,我管束阿喜比你家管束覓枝還要嚴苛,阿喜有沒有到外頭去賣弄她那半吊子的醫術,有沒有破了咱家的規矩,我再清楚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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