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榆錢兒,我更愛槐花,一串串兒的槐花,拿鐮刀割下來,裝滿一筐,煎來煮湯,味道別提多香了。”
花園中靜得隻余風聲,襯得陳寶音說話的聲音清晰無比,只聽她繼續說道:
“冬天下了雪,滿村都是白茫茫的,腳踩下去,可以沒過腳踝。咯吱咯吱,好玩極了。我跟娘說一聲,就可以帶著侄子侄女們,去堆雪人。”
“過了年,就是元宵節。燈山燈海,璀璨奪目。吃碗丸子,買個糖人,隨著人流湧動,熱鬧極了。”
她越說越慢,好似在回憶那些充滿自由與快樂的氣息。
江妙雲等人聽著,羨慕得攥緊帕子,口水都要流下來。戲水捕魚?打榆錢兒割槐花?踩雪堆雪人?沒有仆婢跟著,恣意逛街?她憑什麽!
本以為她是去受苦的,誰知她……心中甚至有些嫉妒起來。
“唉。”陳寶音再次感歎,“如今我嫁了人,夫君做了官,我再也不能回到鄉下,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這話叫人聽了,恨不得掐她的脖子。過分,太過分了!
陳寶音當然察覺到一道道小刀子似的視線。低著頭,繼續慢吞吞撣指甲。她沒想這麽過分的,可誰讓她們不消停,非要刺激她?
眾人不甘。
有人冷笑一聲,說道:“沒規矩!不成體統!”
身為千金小姐,怎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戲水捕魚?怎能親力親為,做下等人的活計?她說的這些,全都不像樣。
陳寶音抬眼,瞧過去,淡淡一笑:“是,苦中作樂罷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但對方的臉色並沒有變得好看。究竟是不成體統,還是自由快樂,她心裡清楚,她們也都明白。
驕縱、任性、愛美食華服的陳寶音,實打實過了一年自由自在、快樂無拘的日子。
看她明耀的容顏,看她澄澈的眼眸,看她毫無畏懼的神態,她渾身上下都寫著呢,她沒受苦。不僅沒有受苦,甚至還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好似蛻變的氣質。
一時間,花園中寂靜得針落可聞。
陳寶音蹭了一頓飯,又蹭了一頓飯後茶點,順順利利熬到散席。
“倒是我小看了你。”身為東道主,江妙雲依次送客人們離開,上上下下打量陳寶音,神情微微複雜。
今日這場聚會,一小半是賞花打發無聊時光,一大半是想瞧陳寶音的笑話。
但她沒瞧成。
“我卻要謝謝江小姐的款待。”陳寶音燦然一笑,行了個同輩禮,“我好些時候沒吃得如此滿足了。”
江府的廚子,廚藝是沒得說。食材,更是沒得說。
加上陪她用飯的,都是身份高貴的千金小姐們,陳寶音幾乎回到了從前,還是徐寶音的時候。一邊跟對頭們針鋒相對,一邊吃吃喝喝。
“你!”江妙雲反應過來她暗中之意,懊惱不已。
陳寶音卻不想結仇,認真道:“還能見到你,我很高興。”她看著江妙雲頭上梳的少女發式,“願你平安喜樂,順遂無憂。”
說完,告辭離去。
江妙雲還怔著,等她走出去一段,才輕輕跺腳,怒道:“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
她們結下的梁子,這輩子不可能解開!
陳寶音沒有回答,邁出江府的門檻。江妙雲生她的氣,離去時自然不會再讓馬車相送。
不送就不送,正好溜達回去。陳寶音這樣想著,才走出門,驀地瞥見牆邊站著一人,綠色官服,身形勁瘦如松,面龐白皙清雋。
“顧亭遠?”她驚訝地走過去,來到那人跟前,仰頭望著這張熟悉的臉,“你怎麽在這裡?”此時還不到他下差的時辰。
顧亭遠低頭看著她,先是打量一番她的神情,不見眼圈發紅,亦無委屈之色,才露出一點笑意:“邊走邊說。”
陳寶音點點頭,與他並肩而行,眉頭微皺,道:“你該不會是來接我吧?”
他很會體貼人,她也很喜歡他的體貼。但如果他為了體貼她,就不好好當差,陳寶音卻是會不高興的。
而且,他如此小心,未免小看了她。
見她面露不悅,顧亭遠不緊不慢地垂下眼角,輕聲說:“我被人欺負了。”
“什麽?!”陳寶音猛地抬頭,柳眉倒豎,抓住他的手臂問道:“是誰?!怎麽欺負你了?!”
膽敢欺負她的人,陳寶音心頭怒火蹭蹭燃燒。
怒意將她明亮雙眸染上火光,顧亭遠看在眼中,心中驟甜。
但他臉上卻是有些委屈的樣子,說道:“是此屆的探花,他覺著我搶了他的狀元,一直看我不順眼,今日還將茶水灑在我寫了一半的文章上。”
陳寶音一聽,火氣更盛:“他竟敢如此欺侮於你!”
顧亭遠委屈極了,用袖口蘸蘸眼角:“娘子,他們都欺負我。”
本來生氣的陳寶音,聽到這句,火氣詭異的頓了頓。偏頭看他一眼,因他袖子遮面,看不見他的表情。
“我是你娘子,不是你娘。”無語片刻,她拽下他的袖子,“你好好說話。”
別一副小孩子找娘訴苦的語氣,怪怪的。
袖子拉下,卻看見一張嘴角上揚,偷笑得止不住的臉。好麽,他哪裡是委屈,分明是竊喜著,怕她看見。
“你敢戲弄我!”陳寶音怒道,伸手就揪他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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