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很沉,很堵,似有千萬縷針芒擦過。
他知道自己不對勁兒,要擱往常,他會毫不猶豫地將這些近乎軟弱的情緒徹底扼殺。
可他放任了,帶著點凌虐般的無力感,任由這些密密麻麻的疼激蕩在四肢百骸。
好似要用這些疼痛令自己盡早忘了這份情愫。
顧長晉睜開眼,從一邊的木屜子取出個精致古樸的匣子。
這是昨日她遞來的木匣子。
指腹寸寸撫過她觸碰過的地方,心口那沉沉的悶痛感愈發強烈。
良久,男人唇角漸漸勾起一絲嘲弄。
真有那麽喜歡她麽?
可他有甚資格談喜歡呢?對他而言,喜歡一個人本就是極奢侈的事。
想想阿爹阿娘,想想阿兄阿妹,想想阿追。
顧允直,你沒有喜歡一個人的資格。
顧長晉望了眼空空蕩蕩的屋子,脫下外袍上榻。
昨夜他一宿沒睡,本以為今兒也要失眠,殊料不到一刻鍾的光景,他竟沉沉睡去。
可沒睡多久便被一道聲音喚醒。
“郎君。”
顧長晉睜眼,發現他竟又坐回了書案後頭的官帽椅。
“郎君,好看嗎?”那聲音再次響起。
顧長晉掀眸望去,不期然對上一雙笑意盈然的桃花眼。
第37章
她在作畫,他知道,她其實很擅長丹青。
她喜歡來書房,也不擾他。他看案牘時,她便安安靜靜地畫畫。偶爾發現他撂下了筆,便會從畫裡抬起眼,給他看她的話,問他:好看嗎?
她畫的畫總與旁人不一樣。
畫春天,她隻畫冰雪漸消時屋簷上的一窩雛鳥。畫夏天,她愛畫溪流裡幾尾躍出水面的蝦。畫秋天是一碟子桂花糕,畫冬天是雪地裡的一篝火。
她眼中的四時四令充滿了童趣,充滿了細碎的常人無法發現的美好。
明明她的過往也稱不上多好,她那祖母與她那父親,從來就不待見她。可她好似半點也不在乎,這人間在她眼裡,極好極美。
顧長晉眼簾微微垂下,落在她畫裡的一對兒鬥雞。
兩隻小鬥雞雄赳赳的,脖頸昂揚,黑眸熠熠,瞧著便讓人忍不住一笑。
顧長晉的確是笑了,唇角微微提起,道:“好看。”
那姑娘似是有些意外他竟笑了,愣怔怔地望著他,直到筆尖一滴墨“啪嗒”一聲落在畫紙上,方匆匆垂下眼。
可不過一個呼吸的片刻,她忽地又抬起眼,望著他,囅然一笑。
顧長晉微微斂了笑。
想起從前在浮玉山,阿娘最愛點著一盞燈等父親歸來。
那時阿娘說,唯有父親歸來,方覺家中燈火可親。
此時小姑娘的笑靨綻在燈色裡,她周遭的燈火漸漸與浮玉山的燈火重疊在一起。
這大抵就是阿娘說的,有一人在,燈火可親。
顧長晉再次勾了下唇角,道:“該回松思院了,夫人。”
正值深秋,院子裡的梧桐樹淬了一層金。
他們並肩走在夜色裡,風吹得燈籠裡的燈火搖曳,顧長晉下意識往前多行半步,替她擋住颯颯秋風。
一路無言,卻也不覺局促。
快到松思院時,立在路邊的身影讓他驟然住了腳,藏在袖子裡的手緩慢攥緊。
容舒並未察覺他那一刹那的僵硬,笑著往那人行去,道:“安嬤嬤,可是母親有甚事?”
安嬤嬤露出個和善的笑,瞥了瞥她,又瞥了瞥顧長晉,道:“夫人有事要與二爺商量,少夫人這是剛從書房過來?”
“嗯,我方才去書房陪二爺。”
顧長晉輕咬了下後槽牙,壓抑著想要將她拉離安嬤嬤的衝動,淡淡道:“嬤嬤,母親既尋我,我現在便過去。夫人不必給我留燈,我同母親說完話大抵夜深,今夜便宿在書房。”
聽出他聲音裡的冷淡,那姑娘唇角的笑靨微微一凝。
她愣愣地望著他。
直到他踩上青石板路,消失在路的盡頭,她仍立在樹影裡不動彈。
“回去。”他得回去,“顧長晉,回去。”
書房裡,榻上的男人驀地出聲,旋即睜開了眼。
顧長晉從榻上坐起,瞥了眼更漏,還不到亥時,他隻睡了兩刻鍾。他手抵著額,想起方才的夢,心密密麻麻的一陣疼。
緩過那陣疼痛後,男人抬眸四顧,這屋子黑黝黝一片,沒有燈火,也沒有她。
……
鳴鹿院。
容舒抱著個月兒枕,趿著一雙夾棉蝴蝶鞋來到東院,叩了叩門。
“阿娘。”
沈氏還在生著氣,可天冷,委實舍不得自家閨女在外頭挨凍,隻好沒好氣道:“快進來。”
容舒笑眯眯地進來,沈氏瞧著她花兒一樣的笑臉,氣簡直不打一處來。
下晌她便是這般笑吟吟地抱著束野杏花回來,說有事要同她道。
那會沈氏見她那白生生的小臉滿是喜色,可喜色裡又藏著點兒忐忑,心念一轉,下意識便看向她的小腹。
她與允直成親也快七個月了,若是有了也不稀奇。
沈氏想當然地以為她有喜了,心裡頭好一陣喜悅。
沒曾想這姑娘一張嘴便是:“阿娘,我同顧長晉已經和離了。”
說著便拿出封和離書,獻寶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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