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銘浩已經不能正常思考了。

沈輕稚為何會出現在地牢里, 她是不是來帶走他的？

這一瞬間，厲銘浩的心中翻江倒海，歡喜和恐懼交織而來, 令他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沈輕稚和蕭成煜就那麼安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癲狂, 看著他恐懼, 看著他眼眸里流露出無邊的怨恨和害怕，看著他一個人痛苦。

沈輕稚心裡的心結, 就在厲銘浩的癲狂里一點點散去。

厲銘浩突然抬起頭, 他臉上蒼白的麵皮不停抽動, 似乎想要給沈輕稚一個笑。

“輕稚，你是不是想念我, 回來看我了？”他露出了一個恐怖的笑容。

蕭成煜厭惡地皺了皺眉頭，卻未多言, 沈輕稚只是饒有興緻地看向厲銘浩。

“哦？”沈輕稚輕聲笑笑, “厲罪人已經老眼昏花, 認不出我到底是誰了嗎？騙你一句，你居然就信了？”

“難怪你會輸給陛下，難怪你會成亡國之君, ”沈輕稚一字一頓, 猶如鋼針刺入厲銘浩心中，“你自私自利，卻又膽小如鼠，視百姓性命如草芥，卻又怕死怕得連臉都不要了。”

沈輕稚道：“讓你當夏國皇帝，是沈相做的最錯的一件事。”

厲銘浩臉上僵硬的笑容收了回去，他努力看著沈輕稚的面容, 已經陷入瘋狂的腦子逐漸清明，他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顫抖著問：“你到底是誰？”

沈輕稚這一次沒有開口，蕭成煜適才道：“厲罪人，你看清楚，這是大楚的皇后，是朕的結髮妻。”

厲銘浩呆住了。

一開始沈輕稚的話模稜兩可，令他產生了錯覺，也令他忽視了沈輕稚一身錦衣華服，現在蕭成煜開口，他才終於意識到眼前的女子並非他的貴妃，而是蕭成煜的皇后。

但她為何又知道貴妃曾經說過的那些話呢？

一時間，千百種思緒在他腦海里盤旋，最終落到了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結果。

厲銘浩不願意相信，也不敢相信，但事實擺在眼前，沈輕稚最後同他說的話，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

厲銘浩瞪大眼睛，驚恐地看向沈輕稚。

沈輕稚見他終於明白，不由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她握住了蕭成煜的手，同他對視一眼。

兩個人眼眸中的情誼和幸福，讓厲銘浩心中滴血。

“忘了告訴你，本宮姓沈，名輕稚。”

沈輕稚朱唇微啟，她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再過不久，我同陛下的孩兒就要出生了。”

“厲罪人，我如今能重獲幸福，還要多虧了你。”

沈輕稚終於覺得盡興了，她捏了捏蕭成煜的手，扶著他的手緩緩起身。

牢籠之外，帝后二人的身影偎依在一起，是那麼幸福美滿。

厲銘浩目眥欲裂。

他死死攥著手裡的鐵鏈，痛得幾乎都要喘不過氣來。

沈輕稚高高站在厲銘浩面前，看著他的面容只有輕蔑。

“厲罪人，你放心，陛下是明君，是最好的皇帝，他會給夏國冤死的忠臣翻案，也會讓夏國和北齊的百姓同大楚的百姓一樣，過上平安喜樂的生活。”

“厲罪人，你高興嗎？”

沈輕稚說完話，便再也不想看到他，蕭成煜把她送到門口，讓戚小秋扶著她先從牢房出去。

沈輕稚回頭看向蕭成煜，見他有話要說，便伸手幫他攏了攏大氅。

“陛下，此地陰寒，長話短說，沒必要為不值當的人浪費時間。”

蕭成煜眉眼含笑，頗為乖覺點了點頭，目送她身影消失在台階上，才轉身回了牢房。

牢房門一關，蕭成煜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厲銘浩此刻已經被接連的打擊痛苦得喘不上氣來，他死死抱著頭，任由粗重的鎖鏈捶打在臉上。

他已經感受不到臉上的疼了，相比之下，他的心更疼。

厲銘浩沉沉喘著氣，已經四分五裂的心幾乎要變成碎肉，被她如同血肉那般吐出來。

蕭成煜站在牢籠前，高高在上看著他。

他看著他痛苦、掙扎，看著他癲狂、窘迫，他彷彿在凝視一道看不見底的深淵，看著深淵底下的惡鬼在吶喊。

作為一個皇帝，他走錯一步，亦或者鬼迷心跳，或許就會是這個下場。

他知道自己同厲銘浩是迥然不同的兩個人，但未來的日子太長了，他還有幾十年人生，權勢地位迷人眼，更何況是九五之尊。

他坐擁天下，擁有一切，他不需要許願，想要的都能得償所願。

偶爾午夜夢回，他也會怕自己會失了本心。

蕭成煜深深看著厲銘浩，要把他這一刻的所有不堪全部印刻在心裡，以至於經年以後某一日，他當真想要任性而為的時候，厲銘浩的狼狽不堪會提醒他不能任意妄為。

為了百姓，為了大楚的未來，他永遠也不能變成這樣的人。

蕭成煜深深看著厲銘浩，最終開口：“厲銘浩，你可後悔？”

厲銘浩頓了頓，他慢慢鬆開捂著頭的手，重新抬起了頭。

他睜著通紅的眼，看向如同神祗一般帝王。

厲銘浩唇邊溢出一抹苦笑，這笑容太輕太淺，一瞬便消失不見。

厲銘浩的嗓子早就啞了，他緩緩開口：“我不後悔。”

“我做的一切，皆是順從本心，即便落到如今這步田地，我也不後悔。”

蕭成煜垂眸看向他，又問：“那你可怕死？”

這一次，厲銘浩不說話了。

他沉默許久，乃至於蕭成煜都失去了耐心，厲銘浩最終也沒有開口。

但蕭成煜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蕭成煜淺淺勾起唇角，他最後同厲銘浩道：“那你就安心在我大楚的監牢住著吧，哪一日朕不想養著你了，再送你一杯毒酒。”

說罷，蕭成煜一甩衣袖，大踏步出了監牢。

只留下厲銘浩一個人被關在暗無天日的牢房中，看不到一點明媚的光。

蕭成煜不告訴他何日賜死，他就永遠要活在等待死亡的恐懼中，恐懼會把一個心志堅定的人折磨至瘋，更何況膽小如鼠的厲銘浩。

厲銘浩一生的終點，便是在恐懼里等待死亡。

再出監牢時，外面陽光依舊刺目，蕭成煜眯了眯眼睛，在模糊的視線里，一道倩影就在陽光中等他。

沈輕稚聽到腳步聲，她回過頭來，沖蕭成煜粲然一笑。

那笑容猶如冬日的暖泉，能把寒冷刺骨的冬夜溫成春日。

蕭成煜看到她的笑，心底深處的大石終於落地，他伸出手，牽住了她的手。

帝后二人就這麼握住彼此的手，此生此世都不會再鬆開。

十一月末，冬至大節便熱鬧而來。

今年是大楚的豐收之年，秋日豐收，冬日勝仗，舉國上下皆是喜氣洋洋。

故而今年的冬至也異常熱鬧，宮宴一直延續了三日才結束。

過了冬至，沈輕稚便已經到了孕期的最後一個月。

她依舊沒長胖太多，除了看起來更豐腴一些，便只有那個高聳的肚子瞧著有些嚇人。

而且到了這個月份，孩子也更活潑一些，晚上經常會鬧她。

沈輕稚原本還擔憂孩子太過安靜，不夠健壯，現在看來倒是不必再擔心了。

坤和宮中已經安排好了冬暖閣做產房，太醫、女醫和產嬤嬤也早就安排好，女醫和產嬤嬤更是一直守在坤和宮，就為了皇后臨產那一日。

沈輕稚自己倒是好吃好睡，懷著孩子這幾個月，她行走不便，許多事不能做，許多美食不能吃，早就有些急迫了，故而如今的她一心只想孩子趕緊生下來。

或許想趕緊生產的心情太急迫，她都忘了要緊張，反而是蕭成煜緊張得茶飯不思，到了十二月後不僅消瘦許多，甚至在接見朝臣時還會走神。

大臣們起初不知是為何，私底下還問了年九福，直到此刻他們才想起陛下要做父親了，皇後娘娘即將臨產，那陛下緊張也是情有可原的。

明白了事情原委，王公大臣們便知要如何行事，反正到了年關底下，朝臣們也都是按部就班忙碌，自己能把差事辦好，就沒必要去煩陛下，遞牌子覲見蕭成煜的便少了許多。

直到三五日後，蕭成煜才回過神來。這幾日下午都能早早廷議結束，前朝沒有什麼需要費心的大事，朝臣們也不過三五句就能把話說完，讓他可以提前回去陪伴沈輕稚。

一開始蕭成煜還很高興前朝不忙，直到沈輕稚提醒他，他才意識到了朝臣們的“體貼”。

沈輕稚見他一臉恍然大悟，不由笑了：“陛下，朝臣們體貼是好事，他們能顧慮陛下心情，願意為陛下多分憂，是大楚之福。”

蕭成煜摸了摸鼻子，問：“我看起來有這麼不成體統嗎？”

沈輕稚看著他眼底的青黑，看著他略顯消瘦的側顏，心裡覺得溫暖，嘴上卻安慰道：“過幾日就好了，待到這小傢伙生下來，陛下就能放寬心了。”

蕭成煜一聽這話，就又緊張了：“希望可以平安生產。”

沈輕稚拍了拍他的手，正待說話，突然肚子一陣抽痛，她不自覺叫了一聲，待到緩過勁兒來的時候，就看到蕭成煜已經滿臉緊張，正在指揮宮人去叫嬤嬤和女醫。

疼痛的感覺過去，沈輕稚鬆了口氣，她拍了拍蕭成煜的手，輕聲細語安慰他。

“還沒到日子呢，陛下莫要緊張。”

蕭成煜沉著臉，實在笑不出來。

沈輕稚還待再勸，女醫卻已經到了，她們顧不上請安，立即給沈輕稚請脈，沈輕稚便乖乖讓她們看診。

片刻之後，女醫首席便對沈輕稚和蕭成煜行禮：“陛下，娘娘，娘娘確實已經臨產，可以準備生產事宜了。”

沈輕稚睜大了眼睛。

這就要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