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兄妹倆的啟蒙, 自然不能光讓長輩們操心。
於是沈輕稚特地空出了三五日,陪著兩個睡眼惺忪的小娃娃,一起乖巧坐在一家春的書房內。
這是第一日開學,沈輕稚便讓他們跟蕭璟嵐一起起床, 不讓他們在床上躲懶。
此刻, 正是陽光明媚,一日晴早時。
細碎的晨光落入屋舍, 在地上畫出一扇雕花隔窗。
早起的畫眉和喜鵲在枝頭歡唱, 清脆的鳥鳴伴著夏日的暖風,吹醒了兩個困頓的小娃娃。
兩個小娃娃不約而同抖了一下,兩個人一個往左歪, 一個往右倒,於是他們就很湊巧地撞到了一起。
“哎呦。”
“哎呀。”
兩個小不點抱著頭,都怒視著身邊的對方。
沈輕稚坐在上首吃茶, 見他們終於醒了,才道:“一會兒祖母們可要到了, 還不快清醒些?”
小不點們只能捂著頭, 跟剛澆了水的小白菜似的, 一點點散出蓬勃生機。
當太后和太妃們來到書房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細碎的陽光下, 身穿嫩綠褂子的兩個小胖墩正挺直腰背,坐在擺好的書桌之後。
他們臉兒紅撲撲, 眼睛烏溜溜, 頭上的小鬏鬏恨不得要竄到天上去,可愛極了。
蘇瑤華強忍住笑意,倒是她身後的賢太妃噗地笑出聲來。
“這兩個活寶。”
待一家人見過禮,沈輕稚才笑道:“有勞母后和兩位母妃了, 這兩個孩子平日里太過頑皮,說是上房揭瓦也不為過,我同陛下想著八寶也是這個年歲便開蒙,他們大抵也差不了。”
蘇瑤華這才笑起來:“他們還小呢,能安靜坐下來讀讀書,寫寫字,就很不錯了。”
這倒也是,沈輕稚深以為然點頭:“那就有勞母后操心了。”
若說天不怕地不怕的兩個小不點最怕誰,第一自然是蕭璟嵐,第二不是母后也不是父皇,則是這位和藹可親的祖母。
蘇瑤華總是笑盈盈的,說話也溫溫柔柔,可兩個孩子就是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原因無他,他們父皇都不敢造次。
蘇瑤華垂眸看向兩個孩子,同沈輕稚道:“那就先從三字經開始學吧。”
上課第一日,兩個孩子都很聽話。
或許是因為新鮮,也或許確實想要好好學習,之後的三日兩個孩子都乖巧跟著太后等上課,不哭也不鬧。
待從一家春回來浩然齋,兩個小不點也不玩鬧了,一人捧著一本書,開始考校對方的課業,以至於每晚蕭璟嵐回來,都能聽到他們兩個朗朗讀書聲。
他們兩個能這麼聽話,眾人都沒有想到,就連蕭成煜都頗為高興,給兩個小的一人賞賜了一頓烤鴨。
只有蕭璟嵐看著弟妹勤奮讀書的背影,淡淡笑了。
然而,這種美好的景象也不過就維持了五日,到了第六日,兩個小不點剛從一家春回來,就發現母后不在浩然齋的好事。
於是,一個繼續研究要爬什麼樓,另一個則讓宮人拿來一副馬兒戲,開始一個個擺弄。
學了幾天字,她好歹能認識一二三四了,於是,當沈輕稚得了宮人的通傳,回到浩然齋的時候,就看到二兒子在爬花園門口的雕花月亮門。
沈輕稚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蕭璟安則瞧瞧對宮人使了個眼色,讓人迅速把馬兒戲拿走,她自己立即把放在邊上的書本尋出,開始清脆地讀起來。
今天,蕭璟巒終於沒有躲過父親的鐵砂掌。
打得屁股紅彤彤的蕭璟巒晚膳都沒吃多少,一坐在椅子上就齜牙咧嘴,哼哼唧唧:“疼,疼。”
然而膳桌上,父親正在給母親挑魚刺,兄長正在給妹妹盛鴿子湯,只有他在痛苦不已,無人理會。
蕭璟巒好委屈。
“嗚,”蕭璟巒大聲說,“痛痛!”
沈輕稚這才屈尊降貴掃他一眼,她一看,蕭璟巒就癟了嘴,不敢吭聲了。
“知道疼,還非要爬牆。”
沈輕稚頗為恨鐵不成鋼:“你既然喜歡爬,又怕挨打,為何不選個離門廊遠一些的地方?爬了也不叫人發現?”
沈輕稚念叨兒子,蕭成煜在邊上輕咳一聲,示意她別教壞孩子。
“咳什麼咳,”沈輕稚掃他一眼,“也不知他這麼皮隨了誰?”
蕭成煜立即不吭聲了。
大楚帝后家庭的生活準則是,孩子們的壞毛病都隨了他,孩子們的優點全因她很優秀,準則清晰,非常好懂。
蕭璟巒被母親這麼一說,也覺得自己有點笨了,可他從來不肯承認自己不夠聰明,於是便說:“我特地選的,選的!”
“那個門,好爬。”
那雕花月亮門確實好爬,上面雕刻著薔薇花叢,凹凸不平,孩子的小手小腳剛好可以攀登。
沈輕稚聽到這一句,突然有些福至心靈,她若有所思道:“好爬?”
蕭璟巒使勁點頭:“是!”
沈輕稚想了想,看向了蕭成煜:“要不給湯圓專門造一個攀爬場?”
造一個安全的,適宜孩子爬行的攀爬場,這樣他們放心,湯圓玩得也開心。
蕭璟巒沒想到這一頓“毒打”能換來一個攀爬場,立即高興得語無倫次:“娘好,爹好!都好,都好,嘿嘿嘿。”
他高興得都把牙花子笑出來,那小模樣別地多可愛了。
沈輕稚沒好氣看了他一眼,還是沒忍住笑了起來。
她給蕭璟巒盛了一碗湯,恢復了些許母親的慈愛:“湯圓啊,吃口湯,養幾日你就好了。”
蕭璟巒這會兒很有胃口。
沈輕稚趁熱打鐵:“湯圓,那攀爬場即便要造,也快不了,要工匠們辛苦數月才能完成,你不急吧?”
蕭璟巒被美味的鴿子湯所吸引,根本沒仔細聽母親的話:“不急,不急。”
沈輕稚便笑了:“那就好。”
她看了看長子,見他對自己點頭,便繼續道:“這攀爬場不光給你一個人玩,你兄長妹妹也要玩,所以要造得好一些。”
蕭璟安聽到還有自己的事,捏著勺子的手不由頓住了。
蕭璟嵐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吃得一臉高興的傻弟弟,不由搖了搖頭。
沈輕稚輕聲細語,溫柔至極:“既然如此,那以後湯圓就再也不能胡亂攀爬了,湯圓是好孩子,你好好讀書,乖乖聽話,等攀爬場給你造好了,只要你課業得了優等,母后就讓你去玩一日。”
“好不好,湯圓?”
蕭璟巒聽懂了,但似乎又沒聽懂,他就問:“優等,是什麼?”
這一次,回答他的是妹妹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和兄長的溫柔笑意。
“優等不難的,”蕭璟嵐及是自信,“為兄讀書多年,所得皆優,湯圓如此聰慧你亦可以。”
蕭璟巒立即就覺得自己每天都能玩了。
他拍著胸脯保證:“爹娘放心,我,我可以!”
沈輕稚滿意笑了,蕭成煜坐在邊上笑而不語。
他現在思索的是,以後若是湯圓跟珍珠一起入學啟蒙,是否每天都要熬到月明星稀,才能做完課業?
可憐,真是太可憐了。
說要做攀爬場,就一定要做攀爬場,沈輕稚先讓工匠畫了圖,拿給三個小的看,在三個孩子都給了意見之後,沈輕稚便讓工匠做好了燙樣。
攀爬場並不大,只有清州圓的一半大小,裡面不僅有一整面的攀爬牆,還有假山、沙坑以及蕭璟嵐要的跑場。
以織造所的工匠水平,大約兩月就能完工,但沈輕稚卻同孩子們說要半年才能建好。
她還讓宮人把那燙樣擺到了兄妹倆所住的至純堂,讓他們日日看著,並為此好好讀書。
歲月推移,一晃神的工夫,天佑十一年的上元節便煌煌而來。
這一日,天降瑞雪,盛京籠罩在一片冰天雪地里。
清州圓做了宮燈會,讓宮人們一起在圓子里好好完了一整日,而早就等不了的蕭璟巒,拉著兄妹一起求了母后,便一溜煙跑到了攀爬場。
漫天大雪裡,蕭璟巒仰頭看著那高聳的爬山,眼睛里都是興奮和嚮往。
就連不喜歡這些的蕭璟安也亮了眼睛,想要去試上一試。
蕭璟嵐仰著頭,陪著兩個小的一起去看那高大的爬牆。
那上面層巒疊翠,山石林立,在最高峰上,立著一塊石碑。
上面只有一個字,那就是天。
蕭璟嵐眯著眼睛,仰頭看著頭頂的天,對弟妹道:“你們看,天就在那裡。”
蕭璟巒仰著紅彤彤的小臉,興奮地道:“等雪停了,我要爬。”
蕭璟嵐沒有勸阻,他笑著說:“我們一起爬。”
他握住弟妹的手,一步步往前走,風雪之中,是三個孩子堅定的身影。
蕭璟嵐只有十歲,但他已經可以為幼小的弟妹遮風擋雨。
他一邊走,一邊道:“湯圓,珍珠,我們會慢慢長大,會一點點爬上高峰,最終摸到頭頂上的天。”
“我們一定可以。”
蕭璟巒和蕭璟安對視一眼,兩人使勁點頭。
“好!”
蕭璟嵐大聲笑了起來。
兄妹三人根本不顧宮人的阻攔,他們如同飛向天際的鳥兒,開始歡快在百嬉園中奔跑,任由雪花落在身上。
那一刻的歡樂,是任何事物都無法代替的。
直到他們跑累了,才一起仰躺在厚實軟綿的雪地上。
蕭璟巒正好看到頭頂上方的天,那字寫得蒼勁有力,似能刻進人心裡去。
他知道,那是父親所寫。
蕭璟安也在看那個字,她不自覺湊近了兄長,兩個小不點就這麼依偎在了蕭璟嵐身邊。
蕭璟巒突然開口:“大哥,我以後,要去,天下看看。”
這一次反而是蕭璟安問他:“天下是哪裡?”
回答他們的除了風雪,還有兄長沉穩的聲音:“所見即是天下。”
蕭璟安便笑了。
“好,那我也去。”
蕭璟巒一骨碌滾起來,他坐在兄長身邊,看著他和妹妹。
小少年笑起來的樣子,皎潔如同天上月。
“我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