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春哪裡見過宮裡頭的排面,搖了搖頭說不知。
“奴婢跟著您一路往京城來,想著一年半載的就能同您回右玉了,未曾想您竟是國公府的貴人姑娘,真是令人怎舌。這些時日又知道,老公爺竟是咱們西北人家門上掛的右門神……奴婢這些時日跟做夢一樣,哪裡過過這等神仙日子呢。”
她說起彭炊子來,“老彭也是雲裡霧裡的,隻說自己積德行善,晚年有福啊,收了個好徒兒,真是享福了……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大的人物……”
青陸想著好幾日沒見到師父了,便問了一嘴,“娘親給師父置了宅子,請了幾個人侍候著,他怎麽又給我買糕了呢?”
潘春上前給青陸拭了拭唇邊的碎屑,正要回話,就聽外頭有丫鬟通報了一聲。
“大姑娘,彭師傅來了。”
果然背後不能說人,潘春笑著將彭炊子迎了進來,一見到師父佝僂的身子,青陸就跳了起來,勾著他的手臂叫他落座。
“……旁人做的糕點不好吃,師父哪回給我熬小米菜粥,再配個甜菜根才好。”
彭炊子滿是溝壑的面龐上掛了一點笑,自家徒兒一霎兒變成了女娃娃,已然叫他震驚了許久,再後來跟著往帝京來了,找到了家,家世顯赫的更是叫他難以消化。
此時見青陸說起右玉營的夥食,彭炊子便點頭應承了。
“……這些日子我在街頭巷尾轉悠,瞧見了一樁事,叫人摸不著頭腦。”
彭炊子向來是個交際廣泛的,在右玉營裡,便結交了許多的朋友,這回來了帝京,他到處溜達,不出半個月,地界混的極熟。
“浣花胡同,大前天兒中午,駛出來兩輛車,頭一輛載了武定侯府的老夫人,後一輛載了武定侯,隻帶了隨身的丫鬟仆婦,出城去了,我沒見著大將軍,便繼續蹲守,到了今早,我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青陸和潘春聽的聚精會神,關鍵時刻彭炊子打住了,便有點著急,催了一句。
彭炊子想了一時,眉間有了點疑惑。
“帝京達官貴人的府上,每日曉起,後門都有泔水車來,可大將軍府上,已經連續四日沒見著泔水車了。”彭炊子細細回想,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在右玉待過的那位薛廚子,每日曉起,都要在後門檢驗肉蔬,可這幾天,我愣是沒見著他人。”
彭炊子皺著眉,有些擔憂地望著自家小徒弟。
“大將軍該不是帶著家眷跑了吧?”
青陸的心一下子就涼透了,心裡澀澀地不是滋味,她擰著小眉頭,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若真跑了才好了呢,省的老戳在我的眼窩子裡,說些倒牙的酸話……”她嘴裡說著話,可眼眶子卻開始不由自主地,往外冒著淚花,拿手胡亂地在眼睛上揉,“我也算是給他賣過命的,還給他箍過浴桶,站過哨崗,照他的說法,我上一輩子還救過他,可說丟下就丟下了,一點兒同袍的情誼都不顧……”
彭炊子在一旁手足無措地,也不知道該怎麽勸慰,“哎我就是瞎推測幾句,你哭啥呀,跟個女娃娃似的……”
潘春對於大將軍和青陸的感情歷程門兒清,此時上前摟了青陸輕輕拍了拍。
正哭著,卻見花廳傳來了急促的腳步,想是聽到了女兒的哭聲,南夫人三步並作兩步,就奔了過來,把青陸抱在懷裡頭,安慰著她,“我的乖,你是打哪兒聽說了這個事?”
她見女兒哭的傷心,自己的心裡也一陣酸澀湧動,心疼的像是針扎。
“那個啖狗糞的混帳玩意兒,拿聖旨來壓咱們,吃屁去吧!老娘若是能乖乖就范,那就不叫南棠月!”
她把女兒的臉捧起來,給她擦著淚,哄孩子似的哄她。
“你外祖父在滇南,有十萬的藤甲兵,老娘去封信,就叫他打進帝京來!他大庸有騎兵,咱們滇南有大象,吐口唾沫都淹死他們。”
南夫人此時心裡頭恨不得把太子給千刀萬剮,嘴上發著狠,泄憤似的,青陸聽得雲裡霧裡的,停住了哭聲,愕著雙眼看著自家娘親發狠。
“您……在說什麽呢?”青陸撓了撓腦袋,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南夫人的明淨雙眸霎了一霎,掉了一顆淚珠子下來。
“太子那個狗東西,下了聖旨要你去東宮當太子妃……”
一道驚雷挾帶著閃電,劈在了青陸的天靈蓋,她被劈的外焦裡嫩,好一會兒才撲通一聲坐在了椅子上,嚎啕大哭起來。
“娘親呀,外公什麽時候帶大象打進京城來啊!”
南夫人大約是未來佛轉生,一語成讖。
不過區區七日,天下便亂了。
由辛長星率領的八萬朔方軍一路集結,由西北關外一路向東,大破山西、河北二地之兵力,勢如破竹,不過七日,已然攻破蔚縣、涿鹿等重鎮、在延慶同早就由滇南繞北路而來的十萬藤甲軍匯合,最終兵臨北定門下。
由山東河南乃至江南而來的援軍,尚在路上,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李東巍,自北定門城牆向下望去。
黑壓壓的雲遮天蔽月,就著城牆上綿延的烽火,能看到城牆下大片大片烏泱泱的巨大黑影,綿延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