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咬著唇,面上浮現猶疑,沈瀾的手覆在她手上,“秋季將至,棠棠,你真要眼睜睜看著大伯父被問斬嗎?”
她真要眼睜睜看著父親問斬嗎?
沈棠搖了搖頭,街上響起“鏜鏜鏜”的鑼聲,敲得她心亂如麻。
上衙門的漏刻上,晝刻已盡,便會擂響六百下閉門鼓,意味著宵禁開始,五更後,又會擂響四百下開門鼓。
凡是在閉門鼓之後、開門鼓之前,在城裡街道無故行走,便會觸犯“犯夜”罪名。
此刻將父親從詔獄中帶出,最是適宜不過。
可江弦還未出現。
正在心焦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沈棠回頭,便瞧見幾名羽林軍裝束的男人站在身後。
為首那名,正是江弦。
沈棠連忙迎上去。
“東西可有帶來?” 江弦道。
沈棠將懷中之物遞給他,“令牌我已偷出來,我阿父……”
江弦緩緩摩挲著令牌上的鎏金凹紋,清雋儒雅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
“大姐夫,阿父那邊……”沈棠心中升騰起怪異之感。
江弦將令牌納入懷中,輕笑出聲,“二妹妹,你們沈家人,都是天真的很呐。”
他緩緩後退一步,身後的羽林軍幾個箭步上前,狠狠鉗住沈棠的雙手。
墨色的濃雲擠壓著天空,掩去玉盤似的明月。
雷鳴劃空長空,凜冽的寒風似利刃一般,一寸一寸地割裂著她的肌膚。
“你、你這是何意?”沈棠指尖微顫,被羽林軍強按跪坐在地的雙腿痛到發麻,一直躥到脊梁骨。
江弦沉著嗓子,薄唇輕啟,“沈棠,你可知罪?”
沈棠小臉煞白,渾身都在顫抖,全身的血液都往腦門湧去,衝得耳朵裡嗡嗡作響。
她終於醒悟,江弦從未想救阿父出詔獄。
他遣沈瀾過府,隻為誘她偷出太子令牌。
“江弦,你這個卑鄙小人!”沈棠咬牙,一字一句,滔天的恐懼讓她渾身顫栗,“枉我阿父為你盡心盡力,奔走周旋,你就是這樣報答忠勇伯府的!”
天色烏沉,淅淅瀝瀝的雨密密匝匝的從空中急速下墜,狂亂的,跌撞的打在沈棠臉上,像極了淚。
下頜猛地被捏住,江弦臉上盡是嘲諷笑意,“盡心盡力?奔走周旋?你那位父親,平日裡裝出端方雅正的君子模樣,實則打從心底瞧我不起!還有你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姐妹見面,不知背地裡都是怎麽說我的!”
然而他話音剛落,一陣凌亂的馬蹄聲傳來。
春雨驟停,雲開霧散。
樹上柳梢揚起,皎皎月色澄瑩如水。
男子著一襲淺青錦袍踏馬而來,墨發高束,劍眉星目,眸若皎月明亮。
“江弦,你謀殺朝廷重臣,忤逆犯上,大逆不道,是死罪。”男子端坐馬背,一張冷峻堅毅的臉上波瀾不驚。
他緩緩揚起手,一聲令下,身後的羽林軍蜂擁而至,手上的長刀揮向江弦幾人。
沈棠呆怔跌落。
她本以為,這位大人會押她回衙門,卻不想,他竟助她救出父親,帶她穿過正街,拐進巷子,與秦氏會和。
“敢問大人姓名?”沈棠仰起臉。
若有將來,她定會報答他。
男子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
“陸雲昭。”
清心堂內,陸雲昭聽到自己的名字從女子口中而出,心中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
與此同時,他也瞧清楚了沈棠的容貌。
鬢珠作襯,風姿嫵然,斑駁光照下玉軟花柔,令人徒生驚豔。
與其他女子不同,她見了他的真面目,沒有歡喜的上前一步,也沒有失措的後退,而是愕然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還真是巧。”她喃喃自語。
陸雲昭對她這個反應有些捉摸不透,“姑娘認識在下?”
對面還站在原地的女子沉默一刻,陸雲昭感覺到她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是我認錯人了。”沈棠說道,停頓一刻,“你……很好。”
陸雲昭怔了怔,抬頭看過去,忽見沈棠將腰間玉佩解下,朝他遞過來。
“送給你。”
“送給我?”
他知道很多女孩子傾慕與他,可膽子再大,也只是不經意的偶遇,似沈棠這般又是闖入清心堂,又是送定情之物實屬罕見。
沈棠見他遲遲不伸手,上前幾步。
陸雲昭下意識的後退幾步,正想著要不要說一句“姑娘請自重”,就見沈棠忽的對他深深屈膝行禮,“謝公子……”
救命之恩。
少女垂著眉眼,鴉羽似的睫毛投下一道淺淺的陰影,近身的一刹那暗香浮動,令他短暫失神。
陸雲昭雖然已經十七歲,但這樣被女孩子當面追堵,還是頭一回。
他倏然有些手足無措。
“收下罷,就當是謝禮。”
陸雲昭前世死於除中之症,錦霜贈與她的暖玉,雖不能起到根治之用,常年佩戴,也有奇效。
陸雲昭有些怔怔,沈棠沒有再說話,直接將暖玉塞到他手中。
女子溫軟的指腹輕輕擦過掌心,帶起一股不可名狀的酥癢之意,沿著手臂一路竄向腦袋。
等他回過神追出去,卻見不遠處,沈棠對面站立著一名年輕公子,瞧著彬彬文質,溫文爾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