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能屈能伸這件事上,蔡京做起來沒有任何問題,這位剛剛殺入京城官場的年輕官吏當即陪著十二分的小心,對呂惠卿笑道:“吉甫兄難道不是想要在京中也推行交子嗎?”
呂惠卿立即來了興趣,抬眉笑著望向蔡京,想知道他有什麽好主意。
“京剛好有一計可以奉上,且能與市易法搭配。”
呂惠卿一邊聽一邊心中思忖,臉上卻笑容不減。待到蔡京全部說完,他笑容更盛,連連點頭,大聲讚好,道:“不愧是元長!”
蔡京雙眼微眯:他就知道這個主意能得到呂惠卿的讚同。
只是他不會告訴呂惠卿:這個主意,其實也是從明遠那裡得來的靈感。
當然,這個法子也頗為冒險——只不過冒的是他呂惠卿政治聲望的風險,而蔡京自己又暗中留了一手,真出了岔子,蔡京也不怕。
正在這時,外面忽然通報,說是王安石回來了。
呂惠卿與蔡京趕緊起身,不多時,王安石就還穿著他那一身官袍,趕回自家書房裡,看見呂惠卿與蔡京,便道:“正好,你們兩位都在——”
呂蔡二人一起望著王安石,很想知道皇帝宣召宰相入宮,究竟是為了何事。
誰知王安石為難地伸手拈了拈自己的胡子,道:“天子還是想要見一見明遠。”
上次南禦苑演武,據說趙頊就曾經感慨過“大隱朝市”,很遺憾當日明遠沒能依命覲見。
在這之後官家竟然依舊念念不忘?專程召宰相入宮,竟然就是為了要見見這個少年郎?
呂惠卿與蔡京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瞬間都流露出一絲嫉妒與忿忿不平之色。
畢竟“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呂惠卿與蔡京都是從人才濟濟、聰明人相互打破頭的福建嶄露頭角,一路高中進士。個中艱辛,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然而明遠只是一介白身,連科舉都沒參加過,官家竟然想要親自見見?
他憑什麽?
但此刻在王安石面前,呂惠卿與蔡京都很妥善地掩飾了心意。
呂惠卿便道:“明遠年少多金,頗多智計,為國有功,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天子想要見見,也屬尋常。”
誰知王安石依舊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繼續拈著胡子道:“聽天子的意思,如果明遠入覲,他就會為明遠授官。”
——這就更過分了。
大宋一朝,得官多半是兩種途徑:一是科舉,一是蔭補。明遠既無功名,又無身為高官顯宦的父祖。不過是有點錢,生意做得大罷了。
如今各處都在以“冗官”為朝中弊病之際,天子竟然還想要給明遠這樣一個人授官?
就連呂惠卿,聞言也只能強笑著向王安石道賀:“這是好事啊!那少年與元澤一向交好。介甫往後在商界定然多幾分助力。“
蔡京坐在一旁,看似臉色不變,心潮卻不斷起伏。
誰知王安石的神色更愁:“但元澤早說過,若是給明遠授官,恐怕他會斷然回絕。現在回想,這人應當完全無意仕途才對。”
史上頗多隱逸之士,本朝“梅妻鶴子”的林逋林和靖就是一位典型。此人越是拒不做官,在士林中的名氣也就越大。王雱認為明遠就是類似的人物。
王雱與明遠交好,因此王安石信任王雱的判斷。
呂惠卿心裡便又是一陣酸意。
因為王安石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明遠小友啊,求求你了,出來做個官吧!
這天下有多少人為了官位權勢打破頭,可偏偏為什麽有人被求到眼前依舊不願意?
想到這裡,呂惠卿微微一偏頭,卻見身邊的蔡京唇角上揚,竟爾流露出一點點笑意。
呂惠卿便也強裝笑容,問蔡京:“元長想到了什麽?”
蔡京眼神一閃。他適才是想起了與弟弟蔡卞初見明遠的時候,曾經見過明遠醉後曾當街高唱柳永的《鶴衝天》,當中便有一句:“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如今就算是官家想要給明遠授官,也要先過得了“白衣卿相”這一關去。
但是這話當著王安石的面卻不便說。蔡京的心思轉得極快,見呂惠卿問起,他便也笑著答:“以京對明遠之的了解,相比起官家因功賜官,恐怕讓他花一筆錢買個官做,他還要更願意些。”
王安石與呂惠卿聞言都是一怔。
片刻後王安石就拉下了臉,沉聲道:“這難道不是賣官鬻爵嗎?”
但是呂惠卿一面回想明遠的生平行事,想著想著便也與蔡京一樣,露出笑容。
“以明遠那小郎君的做派……確實是……”
呂惠卿慢慢向王安石解釋:“賣官鬻爵,雖然為世人所詬病,但是明遠不一樣——他已經為天子看中,想要賜官。如果能借此機會,既滿足官家召他入朝為官的願望,又能為國庫多添一筆財帛,豈不是兩全其美?”
呂蔡兩人勸了又勸,王安石多少有些動搖——這聽起來確實是個好建議。
然而無論是趙頊的願望,還是蔡京呂惠卿的建議,很快又都落了空。
——因為明遠暫時放下了他新開辟的“捶丸場”,又出遠門去了。
*
明遠開始巡視他在北方的產業——確切地說,那些並不都是在他名下,但都與他息息相關,沒有他就不會存在的產業——比如山陽鎮的煉焦廠和煉鋼廠。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