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那年輕的副使還用極為揶揄的口吻對官家趙頊道:“宋國乃是我大遼的兄弟之邦。但若我遼主降臨南國,便無一人能與我遼主一較高下,這算什麽兄弟?”
“宋國既然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種時候,就沒有哪位‘士大夫’能為主分憂的嗎?”
這個論點聽起來就是少年人的一通歪理,但是也叫人很難辯駁。
尤其大宋自詡朝廷是與“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而“共治天下”的這群士大夫,面對蹬鼻子上臉屈服到眼前的遼人,卻沒有一個有能力打臉打回去!
“若是狄武襄尚在……”
趙頊氣得將牙咬得格格響。
他口中所說的狄武襄,便是幾年前過世的名將狄青。
狄青曾一路升至樞密使,進了政事堂,是武將官階升到“升無再升”的第一人。
但是趙頊也忘了一點,狄青,也並不是與他這位天子“共治天下”的士大夫。狄青也一樣是被士大夫們排擠出京,不到五十歲就抑鬱而終了。
“可如今怎麽辦?”
“要不……用弩?”
趙頊身邊的宦官石得一提醒趙頊。
“讓箭手們先調好弩位,瞄準靶心,再交給在場哪一位官人。官人上前,只需要撥弩牙而已。”
他的意思是,讓箭手們事先把弩調整到位,並且瞄準好。到時候哪一位文官上前,只要撥一撥機括,勁弩便自動射出,不出意外也可正中靶心。
趙頊猶豫起來:“這……”
若是被遼人看破了,豈不是更被笑話?
王安石此刻就在趙頊身邊,聽了石得一的話斷然搖頭,道:“此乃自欺欺人之舉,於眼前無益。”
趙頊抬頭望著他最為信賴的宰相:“宰相有何好辦法?”
王安石拱起雙手,向趙頊微微一揖,道:“官家可知,去歲由武職轉文職,現任軍器監丞的種建中,如今正在這南禦苑中。”
第129章 千萬貫
種建中頭戴垂腳襆頭, 身穿綠色官袍,站在軍器監判曾孝寬身後,雖低著頭一聲不吭, 但他會時不時抬起眼,飛快地掃過對面的遼使,迅速觀察跟隨遼使而來的那些護衛。
這兩天裡,汴京城已經傳遍了, 說護衛遼使而來的, 就是遼主的斡魯朵, 是遼軍精銳中的精銳,且隻效忠遼主一人。
這些斡魯朵跟著蕭阿魯帶南來,很多人都猜測那遼使的隊伍裡混著皇室的重要人物。
但種建中對使臣中是否混有皇親國戚並不感興趣。他只在意眼前的這些斡魯朵戰力如何,實力如何。
以他與黨項人打了幾年交道的經驗來看,和眼前這些遼主斡魯朵相比,屢次侵擾西北的黨項人, 簡直就是一群烏合之眾。
每一名遼使的護衛, 立在遼使身後,都是紋絲不動, 眼神冷漠, 似乎對眼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種建中心裡清楚,這才是高度警覺的表現。只要遼使下令, 這些護衛怕是馬上就能暴起傷人。
再看他們的臉色、身材, 種建中更加確信, 這些都是追隨遼主多年的老兵, 到了戰陣上, 遼主指揮起來, 定然如臂使指。
但種建中也不會長他人志氣, 滅自己威風。每一個軍中出身的大宋兒郎,心中都有收復燕雲之志。
如今距離澶淵之盟已有好幾十年,宋遼邊境上雖然時有摩擦,但已多年無大規模戰事。
如果宋遼之間貿然掀起戰事,不但大宋將在遼、西夏兩線雙線作戰,國力難以為繼,而且百姓要受刀兵之苦,人間又多“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的慘劇。
只要這些遼人,不要背地裡暗暗支持西夏黨項人就行。
種建中專心思考著宋遼與黨項之間的形勢,竟然沒有意識到,原本早就該開始的南禦苑射箭的儀式,竟然一直拖著沒開始。
就在這時,一直待在官家身邊的大貂璫石得一匆匆過來,先是找到曾孝寬,在曾孝寬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曾孝寬頓時面帶驚訝,轉過臉來望著種建中。
石得一立即快步上前,臉上堆笑:“官家有旨意,著軍器監丞,宣奉郎種建中上前。”
這石得一立刻又上前,在種建中耳邊低聲補充了一句:“種監丞,王相公推舉,官家有意請監丞與遼人使臣比試射箭。種監丞……可有把握嗎?”
種建中一下漲紅了臉。
竟有這種好機會?與遼人使臣比試射箭,一來試探對方底細,二來揚大宋國威。
他雖已經轉了文職,在軍器監中擔任著一個不起眼的監丞,可是他身上的武藝,也從未有一天放下過。每日練功不輟,並非明遠那個柔弱的小家夥可比。
想到這裡,種建中當即向前邁上一步,對石得一與曾孝寬道:“待下官去換了這身官服,換上戎裝,與這些遼……遼使比試!”
“別別——”
石得一趕緊用他那副公鴨嗓子阻止。
“種官人喲,您可千萬就穿著這身,現在就跟咱去見官家和遼使。”
種建中與曾孝寬對視一眼,這才大致猜到剛才遼使與官家之間發生了什麽。
待到種建中來到官家趙頊面前時,遼使那裡竟在繼續提出要求。
年輕的副使毫無避忌地對蕭阿魯帶大聲說:“雙方各自隻推舉一人,不能混入事先選好的弓手。南人狡詐,須防他們玩什麽‘上駟中駟’的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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