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旺一來就注意到了紀硯清情緒的反常,只是她專業,一旦開始教她立刻就會變得一絲不苟,什麽都看不出來,但稍一停下,她就會走神,表情也很凝重,看起來心事重重。
阿旺猶豫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在走之前問:“紀老師,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正在收拾東西的紀硯清一頓,想說“沒有”,話到嘴邊卡了兩秒,站起來說:“阿旺,你阿姐喜不喜歡吃蛋糕?”
紀硯清從來沒向誰低過頭,印象中,道歉也只有對翟忍冬的那一次。
她不知道怎麽哄人,更沒人哄過她。
思來想去,她唯一一次隻用很短一點時間就從陰鬱情緒裡拔出來的情況是某一年腳扭傷,去醫院的急診。
***
那天是陽歷新年前夕,外面熱熱鬧鬧,人潮如織,連急診都是拖家帶口,吵吵嚷嚷,只有紀硯清是一個人,坐在走廊的金屬座椅上,手裡捏著還很靠後的號碼紙。
幾個小時前,她因為腳扭傷,錯失了一次重要的演出機會。
聽到這個消息,她爸立馬急了。
急得不是她的腳傷得怎麽樣,而是她少了一次超越她媽的機會。
他怒不可遏,當著駱緒的面對她大聲訓斥,而她呢,除了冷笑,嘲諷,再沒有其他反應。
偏就是這種輕蔑,最容易激怒一個男人早已經腐爛發臭的自尊心。
他和小時候打她一樣,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駱緒當即還了他更重的一巴掌。
但有什麽用,巴掌印已經有了,耳朵已經在嗡嗡了,不是加倍還回去,她就能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
她把要送她去醫院的駱緒拉下車,一個人開著車在街上遊遊蕩蕩,漠視所有幸福,諷刺所有甜蜜,一直到腳疼得難以忍受了,戴著口罩過來急診。
晚上十點的急診像熱鬧的劇場,往來形形色色的人帶著千奇百怪的病例故事,準備創造震驚中外的醫學奇跡。
她不想成為其中一員,不想和任何跟舞台有關的事再扯上關系,一個人冷漠地坐著。
坐到旁邊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才突然意識到晚上的急診可能不叫號,要自己去排隊。
可她的腳疼得根本站不住。
那一秒,席卷她的不是孤立無助,而是滔天憤怒。
她想,要不就這麽疼著吧,最好疼到截肢,疼到死,她就不用再為了誰去跳舞。
她才24,卻已經對生活裡的一切厭惡至極。
於是她一動不動地靠著牆,等死。
結果事與願違。
臨近零點的時候,一個穿著中學校服的女孩子過來醫院找值夜班的媽媽跨年。
可是不巧,她媽媽被急診主任叫去會診了,她隻好坐在走廊裡等,懷裡抱著一個小蛋糕。
紀硯清聞到了蛋糕香甜的味道——她這輩子最陌生的味道,一絲一縷刺激著她的神經,加重她的憤怒,直到女孩子去而複返,把切下來的一小塊蛋糕遞到她面前說:“姐姐,新年快樂。13年前的今年,我出生了,請你吃我的生日蛋糕。”
那一秒,紀硯清的世界天崩地裂。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眼睛裡藏著那麽多的淚水,好像怎麽掉都掉不完。
她在人前崩潰,也被那塊蛋糕暫時治愈。
女孩子叫來忙完的媽媽給她看了腳,安排了床位,留下一句“姐姐,再見”,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
但紀硯清一直記著那塊蛋糕的味道——像忘川水,忘的是今生痛苦的事。
***
紀硯清也想給翟忍冬買一塊。
不是為了讓她忘記那天晚上的事。那是她的錯,她怎麽都會還。
她是想讓翟忍冬忘了她帶過去的麻煩,別再折騰自己。她的確是個很有魅力的人,鎮上的,甚至是縣城的人都喜歡她,沒必要因為一個她,把自己弄得剩下半條命。
不值得。
紀硯清眼瞳清淺,等阿旺的回答。
阿旺卻說:“阿姐從來不過生日,每年1月3號那天,她都是一個人在山坡上待著,待到天亮才回來。”
紀硯清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微愕。她聽阿旺說了半天山坡上怎麽冷,怎麽黑,最後確認似的問:“你說她從來不過生日?”
“對啊。”阿旺點了點頭,“阿姐好像不喜歡過生日。”
不喜歡為什麽要在那天請她去吃飯?
為了安慰她?
紀硯清目光震動,心裡被什麽東西輕輕撓了一下,隨之而來的是更為洶湧猛烈的歉疚,沉重到……她想要逃避……
紀硯清在教室裡站了很久,其他教室陸陸續續下課了,她才去換衣服離開。
外面的風像刀子,空氣暴力,骨頭縫裡都好像嵌了冰棱子,一下下刺著疼。
紀硯清只能逼自己走快一點,再快一點,路上似乎差一點撞到電杆,她想不起來,再回神人已經站在了翟忍冬門口。
門邊的柱子上釘著一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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