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安靜只是一時的。到了晚間,當她躺在床鋪上時,她的心思又無可避免地亂了起來。躺在床上,她輾轉反側,又生怕自己動靜大了些,吵醒了同屋的尼姑。
“她看起來,的確身體很差。”姚初九想著她一身厚重的衣服,又想起了她蒼白的面容。
她忽地又想起了那甜到發膩在口中久久難以化去的糕點……不覺吞咽了一口口水。可很快,她又嫌棄起自己。“姚初九啊姚初九,”她心想著,“能不能有點骨氣!方家已經將你的身體發膚買入空門,可不能將你的心也收買了去!”
姚初九想著,撓了撓頭。頭有些癢,這一摸,她才意識到在這寒冬裡,她的頭髮竟悄悄地長出了寸許。只是平日裡戴著僧帽,她自己都沒有注意,這頭髮竟有這麽長了。
姚初九心中忽然有些悵然,她又開始懷念自己過去的一頭長發了。可如今,她根本護不住自己的頭髮,即使這頭髮只有寸許。
“罷了,不想了,”姚初九一扭頭,使勁閉上眼睛,像在同自己賭氣一般,“不能再想了!”
一夜無事。第二日,似乎也是平平無奇。直到傍晚時分,在姚初九忍著凍費力地投洗著衣服時,一個小丫鬟向她走了過來。
“我家姑娘有請。”她說。
姚初九抬眼看了看這小姑娘,便站起身來,抖了抖手上冷水,又在衣服外擦了擦,才跟著這小丫鬟走。一路到了方棠居住的廂房前,小丫鬟站住了腳步,對姚初九道:“我家姑娘就在裡面。”
“好,”姚初九望了望那緊閉的大門,又問那小丫鬟,“你不進去嗎?”
“我家姑娘隻說讓你進去。”小丫鬟回答著,轉身就走了。
姚初九愣了一下,又悄悄歎了口氣,終於走向了那廂房。她在門前站定,剛要伸手叩門,這門卻忽然開了,一隻手猛然伸了出來,將她拉了進去。
“快進來。”方棠說著,又轉身把門關上,不待姚初九說話,便問道:“你的手怎麽還是這麽涼?”她說著,打了個噴嚏。
屋子裡熱騰騰的,姚初九垂眼答道:“剛洗了衣服。”她說著,又看向方棠。屋子裡只有她們兩個人,方棠臉上紅彤彤的,應是被炭火熱的。姚初九不禁又在想,如果她身體康健的話……
“你……這裡只有你嗎?”姚初九又問。
“當然啦,”方棠笑了笑,又轉身去角落裡費力地提出了一個食盒來,“不然怎麽好送你禮物?”
她說著,艱難地提著這食盒向桌案走去。明明只是一個食盒,被她顯得似有千斤重。姚初九看不下去,隻好上前,從她手裡奪過食盒。“我來吧。”她說著,將食盒放在了桌上。
方棠立在她背後,看著她笑。“那你何不直接打開?”她問。
姚初九聽了,心中疑惑起來,她回頭看了方棠一眼,這才小心地伸出手去,揭開了那蓋子……一股噴香的肉味兒直衝她鼻腔而來。
“老鴨湯,”方棠笑問,“你可喜歡?”
第72章 古刹鴛帷(九)
看著那盆老鴨湯,姚初九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卻又立馬將蓋子蓋上,回頭問道:“為何?”
“你說,你喜歡吃肉,”方棠解釋著,又連忙上前,要親手為她盛出來,“我可是費了老大的力氣才藏好了這湯,你快嘗嘗。”
姚初九卻伸手一擋,攔住了方棠。“方姑娘,”她又問,“為何?”
方棠愣了一下,又眉頭一皺,隻答道:“哪有那麽多為何?你喜歡這個,我便送你這個。”
姚初九搖了搖頭,又微笑道:“多謝方姑娘美意……可是,貧尼為何要不明不白地破戒呢?”她說著,垂下手去,又後退一步,遠離了這彌漫開來的肉味源頭。她背過身去,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又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又道:“方姑娘,成慈已代姑娘出家了。姑娘,難道是忘了嗎?”
她說著,也不待方棠回答,抬腳便走,奪門而出。她實在是怕,這肉湯的味道實在是太香了。她可以肯定,她此生從未聞到過這麽香的肉湯味兒。
“成慈——”
她聽見方棠在背後叫她,可她根本不敢停留。那姑娘的熱情讓她不安,在沒有確定她的意圖的情況下,即使是她夢寐以求的肉湯,她也不會輕易品嘗。不然,破戒之後,等待她的會是什麽呢?
她已經被家人放棄了,若是連這空門都待不下去,她又能去哪?即使這空門也並非她的選擇,可她也實在沒有別的選擇了。
姚初九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她很厭惡這一切,卻還是要順著這裡的規矩來。若是從前,她早就不客氣了。
想到這裡,姚初九不禁歎息一聲,又回望向那廂房的方向。那裡靜悄悄的,什麽動靜都沒有。她不禁又有些失落,在寒風中搓了搓又紅又冰的手,便又邁出了步子——她還有衣服沒有洗完呢。
之後幾日,姚初九再沒見到方棠。雖然,在夢裡時,她總是能看到方棠在引誘她喝下那肉湯。可悲的是,即使在夢裡,她都不敢上前大快朵頤。姚初九不得不承認,她也是這畏首畏尾的人,活得一點兒都不痛快。
如今,她每日裡規規矩矩地做事,勤勤懇懇地乾活,再沒有從前那般的挑釁之舉。最起碼,在方棠還在這裡時,她一定要謹慎些。
她要在這平隱庵待多久呢?姚初九一邊掃地,一邊想著——似乎是一個月。她抬頭望了望光禿禿的枝丫,一個月,似乎也不算長,還不夠這樹木發出新芽,也不夠她養回原本的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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