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棗紅寶馬踏著月色飛奔於京城的官道,雲葳隻覺耳畔的秋風如刀,刮得她臉頰生疼。
秋寧帶著侍衛在後策馬狂追,竟追不上與雲葳同乘一馬的文昭。
文昭夤夜出宮,實在不是明智的決斷,但無人不知她待文婉親厚非常,自是沒人敢多嘴攔阻半個字。
不出半刻,文昭便抵達了昔日的府邸外,她直接縱馬躍上了台階,行至主殿門外才翻身下馬,破門而入的腳步生風。
禦醫還未至。
文婉無力癱坐在床榻一側的地上,垂下的腦袋如秋風中掛在枝頭搖搖欲墜的黃葉,連抬眼的氣力都沒有。
文昭的心底頃刻被苦悶與膽寒席卷,邁向眼前人的腳步虛浮,不時踉蹌了兩下,才近前將人攬在了懷裡,急切地罵道:
“你這混帳!誰給你的膽子!吞了何藥?說話!”
文婉眼底含淚,抬手想要捏著文昭的衣袖,卻是捏不到了。她勉強扯了扯嘴角,舌頭已經不再聽使喚,隻囫圇不清地喚著:“…姐姐……”
“雲葳!”
文昭腦海裡一片空白,滿眼懇切地將視線投向身側的雲葳,發顫的話音怯生生的:“救她。”
雲葳方才已經在看文婉的症狀了,口齒含混,四肢寒顫發抖,伴有抽搐,筋骨無力,眼神渙散,臉色青白…
她近前一步給人探脈,脈搏虛浮卻格外混亂,搏動的頻次快得嚇人。算著時辰,若是鴆毒或是鶴頂紅,這會兒八成要出血,嘔吐,命懸一線了。
雲葳眉心深鎖,凝眸把脈良久,忽而抓過了文婉的手指,挨個放去鼻子處猛然嗅了幾下,又忙不迭地搜羅起這人的衣衫來,意圖找尋到些許蛛絲馬跡。
一番折騰後,雲葳扯下文婉手指上的一個彩寶戒指,輕輕一摳,果然在鑲嵌寶石的凹槽中見了殘存的毒藥粉末。
“藥粉是牽機的原料。”
雲葳沉聲道出了實情,轉眸望著文昭:“臣只能盡力,不敢作保。”
“快去開方煎藥。”
文昭心都漏跳了兩拍,牽機這等秘藥,史書所載,都是賜給憎惡至極的罪臣的,她即位至今,從未用過,文婉在想什麽?
雲葳來不及寫方子,隻口頭吩咐著在旁的隨侍備下解毒的藥材,又命人取了大量的涼水來。
此刻毒素已然蔓延進了文婉的周身,雲葳很清楚,即便保下她的性命,日後她也絕不會是一個健全的人了。
“臣冒犯了。”
雲葳捧了個痰盂,將纖長的指尖捅進文婉的喉嚨裡,轉眸提醒文昭:“勞陛下將殿下扶住了,莫讓她掙扎,若翻湧上來的毒物入了氣道,臣便也無能為力。”
文昭此刻慌了心神,雲葳說什麽便是什麽。
二人折騰半晌,老邁的禦醫才匆匆提著藥箱趕過來。眼見文昭慘淡的面色,他慌忙俯身於地。
不待文昭說話,手忙腳亂卻不見文婉有絲毫緩解的雲葳先開了口:“是馬錢子的毒,老先生可有辦法?”
聽得雲葳此語,老禦醫慌忙開了藥箱,掏出個丸藥捏碎,給文婉塞進了嘴裡:“陛下,可否讓隨侍拉下帷幔,閑雜人等悉數退下?此毒易引發驚厥,不可高聲,免得殿下受驚。”
文昭頹然無力,撐著地板站起身來揮退了隨侍,拖著落寞的身子落下帷幔,一步一顫的往外走:“卿等務必盡全力。”
說話間,宮人端著藥湯走了進來,雲葳匆匆接過端給了禦醫:“可用嗎?”
“灌下。”禦醫點了點頭,與雲葳在榻前折騰了半夜。
東方泛起了魚肚白,文昭的眼底早已血絲遍布,眼瞼下一片烏青。
雲葳身子疲軟,自門縫裡閃身而出,文昭驟然回眸,滿面擔憂地低語:“如何?”
“臣不知。”雲葳耷拉著腦袋,話音透著無力的消沉:“好些了,或能保住命吧。陛下,為何?”
文昭長歎一聲:“朕也想知道。昨夜她主動求朕準她去賜死耶律容安,朕不該答應她。”
話音入耳,雲葳眸光一怔,心頭方被壓下的酸澀再度翻湧出來,她無需再問,文婉的心境,她感同身受。
“讓臣在此照顧她吧。”雲葳下意識地開了口。
“也好。”文昭轉眸望著天色:“朕得回了。”
“恭送陛下。”雲葳肅拜一禮,待人走遠,複又閃身入了房中。
文昭離去時背影裡充斥著惆悵與淒楚,刺疼了雲葳本就脆弱的心神。
說到底,這一切的悲劇,雲家也好,文家也罷,無非是源於天下亂局不定,君權不穩,人心叵測,總有人心存僥幸,妄圖在渾水中分一杯羹罷了。
症結雖分明,卻非旦夕可拯救如初的。
一如文婉被毒素侵蝕的脆弱身軀,即便手握解藥,也難以在短期內痊愈。
前雍末年割據戰亂,大魏初年外敵環伺,這片土地飽受摧殘。大魏兩代帝王征戰沙場,心力交瘁,重傷不治。幼帝胡為,政權動蕩,一應弊病盡皆顯露,如今都積壓在了文昭一人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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