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雪一開始以為是她看錯了,患病早期症狀不至於如此嚴重。
等親眼看到病床上的聞玨,才意識到他身體已經虛弱到這種程度。
外套兜裡的手機提示音響起,滕雪看到屏幕時一愣,竟然是寧嘉青的來電。
猶豫幾秒,她接了電話,“寧先生?”
沒作太多寒暄,對方直接問:“前幾日聞玨在你們醫院體檢,各項指標一切正常嗎?”
握著手機的手微微收緊,滕雪再次看向玻璃窗,想到先前聞玨對她的叮囑,輕聲說:“抱歉,我沒有調取醫院患者資料的權限……方便的話,寧先生還是親自打個電話問一下比較好。”
對面安靜一瞬,淡淡地“嗯”了一聲,隨即結束了通話。
滕雪在病房外站了許久,直到負責護理清潔的護士過來,也沒能等到聞玨被手機鈴聲叫醒。
頭等艙內,直達新山一國際機場的飛機即將啟程,乘務員正在作起飛前的最後一遍安全檢查。
自韋京年從洗手間回來後,便見寧嘉青一直攥著手機,低眼沉思著什麽。
“嘉青,心裡有事?”
寧嘉青沒說話,搖了下頭。
韋京年瞥過往這邊走來的乘務員,不露聲色地說:“若實在擔心,不如走之前試著再聯系一下聞哥。”
彼時乘務員甜美的聲音響起,“先生您好,請將設備調至飛行模式,將桌板收起……”
寧嘉青仍沒說話,將手機關機,扔進了前面的收納袋裡。
韋京年輕歎一口氣,唇角微微向下,“既然已決定接下這個項目,這就不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下面多少張嘴等著吃飯……不要把情緒帶進工作。”
寧嘉青應聲,看向舷窗外逐步升起的天空,低聲說:“我明白。”
按照醫生建議,陸炡買了清淡和補鐵的餐食。到病房時,正巧碰上護士給聞玨做日常清理。
擦拭乾淨消完毒,換上新的尿袋,在床尾貼著的單子上用筆做好記錄。
等她出去後,陸炡將餐盒放在桌上,擰著保溫桶的蓋子:“這家蓮藕排骨湯味道特別好,我開車十公裡打包回來的,你嘗嘗……”
“不急,晾晾再吃。”聞玨比昨日氣色好了許多,已經撤掉了氧氣機,眼睛也不再畏光流淚,“外面天氣好,推我出去透透氣吧。”
陸炡怕曬著他眼睛,沒帶聞玨去住院部後的休閑公園,而是去了不遠處的雨樹石徑下散步。
雨樹是新加坡的國樹,樹形像撐開的傘,在這個國家隨處可見。
剛移居這裡時,聞玨並不喜歡這種樹。覺得樹葉密,樹冠闊,仰頭望去遮住穹頂,給人密不透風的壓抑。
有一次雨後晴天,他見樹的葉子都蜷縮合著,像放大的含羞草般。
有些好奇去樹下看,結果舒展開的葉子儲存的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濕了聞玨一肩頭,從那時起便覺得甚是有趣。
聞玨讓陸炡停在樹蔭下,微風吹拂發梢。
不遠處草坪有兩個小孩在扔球,一個手上插著留置針的小男孩坐在一旁看。躍躍欲試幾次向前,都被身旁的大人抓住了細窄的手腕。
聞玨看著空中劃過弧線的皮球,“記得我在加州上學時,好像還是學院橄欖球俱樂部的成員。”
聊到這個話題,陸炡唇角微揚,說:“是,那時候你多厲害,隊裡的黑人都拿你沒辦法。還一直沒問過你,誰教你的球教得這麽好?”
“我父親的一個朋友,年輕時是橄欖球運動員,後來因傷退役下海經商。那時家裡需要租賃他的貨船,父親常常帶我去他家的莊園。”
說著聞玨情不自禁地抬手,敲了兩下肩膀,輕輕“嘖”了一聲,“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每次接到他的球時,疼得感覺肩膀骨頭都要碎了,第二天做功課時筆都握不住。”
正說著,球朝這邊飛來。
聞玨伸手接住,又笑著將球輕輕擲給小朋友。
應該是剛做了聲帶手術,喉嚨處貼著無菌紗布,抱著球朝聞玨鞠了個躬表示感謝,又蹦蹦躂躂地去玩了。
聞玨望著他們,倏然說:“陸炡謝謝你,陪我在加州度過孤獨的七年。”
陸炡有些受寵若驚,伸手推了下金邊鏡架,“怎麽突然說這個?”
“麻煩你的次數太多了,接下來也可能要麻煩你。”聞玨抬頭看他,“我的病,不能讓家裡人和身邊人知道。只有遠離他們,才能多瞞些時日。所以聯系國外醫療機構的事情,只能由你來做,我也隻信得過你。”
對於聞玨同意赴美治病,陸炡一時眼眶發熱。
他蹲下身子,握住聞玨的一隻手,“阿玨,你放心。就算把我外公的遺產掏空了,也要給你治好。”
聞玨失笑,“其實我比你有錢。”
陸炡也笑,“回去我就聯系妥當,保證是最頂尖的醫療團隊。”
怕對方反悔不去,他手握得緊了些,低聲說:“就算是為了……為了寧嘉青,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你放心,我會好好活著。”
聞玨眺望遠處天邊,被陽光刺得微眯的眼睛,眼尾蔓延出幾條細小的紋路。
他又說,“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為任何人而活。”他已自由。
陸炡驀地一愣,望著聞玨熟悉的側臉,再次感到陌生。
他不禁說出聲,“有時我真覺得,自己好像從沒真正了解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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