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此話,聞玨卻不意外。笑得坦然寬心,他輕點了下頭,似自言自語:“我也時常回憶過去三十余載,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而直至今天,聞玨也不知道。
隻清楚他真正的人生,是從吃下那隻明知會過敏的桃子,被送進急救室,癢得滿背抓痕開始。
到十四歲時躲在車庫吸煙,被應酬回家的父親正好看見。
對於吸煙,除了想嘗試能否撫慰疲憊,也算是聞玨在青春期做出的一次反叛。
品行優異的好孩子竟學壞,難免會惹家長生氣。所以當被父親發現時,他心裡竟有一絲期待,想著他也不是很好,也是可以讓旁人失望的。
可最終沒有責備,沒有怒斥,也沒有失望,而是被拍了拍肩膀,父親臉上露出寬慰的笑容,說:“也算是長大了,以後總要有這一步。”
那時聞玨意識到他的人生已經結束,被罩在四方冰冷的無形鐵籠中。
鐵籠周圍站了許多人,雙手抓著鐵杆看他如同一只會說話的鸚鵡。
從鳥喙中聽到自己喜歡的話,又說喜歡他。
有時聞玨迷茫,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人在籠邊圍得水泄不通,可為什麽偏偏其中沒有母親?她明知生下弟弟會離開自己,為何要如此決絕。
兒子,長孫,兄長。
聞家的未來,聞家的希望。
每年長一歲,身上便多一個擔子。
該讀大學時,聞玨因跳級比同齡人小了兩三歲。那時海歸鍍金正熱,父親和爺爺也打算送他出國留學。
在母親臨終前答應過她,要好好照顧弟弟。聞玨不想離弟弟太遠,意選擇環境相近的日本,最終被送去了大洋彼岸的美洲。
無法適應的水土,難以下咽的餐食。從那時起鐵籠外又罩了層紗霧,迎接他孤獨而漫長的七年。
本碩GAP的一年,聞玨在泰國結識宋恩,受托尋找他在加州失聯的弟弟。
於是他在加州的第五年,遇見了阿暹。
起初聞玨隻覺他是個可憐人,沒有身份,無依無靠,滿身疾病與針孔。
他也出於同他哥哥的關系,以及人應有的同情心,時常看望阿暹,送去一些生活用品。
聞玨記得那是一個天陰得很厚的周日下午,即將迎來一場暴雨。
他帶著新鮮水果上門,室友克雷德告訴他阿暹應該在足球場練琴。
克雷德口中的足球場,只是一處廢棄十余年的空地。
如今已被商業連鎖酒店當成垃圾場,跳蚤和流浪漢在這裡相依為命。
聞玨找到阿暹時,他正在空地上吃著隨手撿來的臨期麵包,厚厚的廉價糖霜是能量來源。
看見是他時,阿暹笑著說他唯一會的中文,“玨。”
暴雨如期而至,聞玨沒帶傘,想拽他離開。
可阿暹卻扔掉麵包,抓起地上的貝斯,爬上眼前蠅蟲亂飛的垃圾山,蟑螂都被嚇得竄向四周。
他在大雨與閃電中彈琴。
是皇后樂隊的經典曲目Radio Ga Ga.聞玨驚詫中,環顧四周發現竟然無一流浪漢躲雨,朝阿暹歡呼著吹起口哨,舉著雙手鼓掌。
他抬頭望向“山頂”,阿暹身上破舊的T恤被雨水打濕,裹著根根肋骨。
纏著創可貼的手指,嫻熟地撥著琴弦。蒼白皮膚上的片片青紫色淤青,像一朵靛色牽牛花迎著風雨盛開。
這一瞬間,聞玨從阿暹身上看到了他從來沒有,又最渴望得到的東西。
——那是自由。
【作者有話說】
明天休息
第64章 我隻信聞玨
頭等艙內,韋京年戴著靜音耳機。瀏覽著平板電腦上的項目策劃書,用筆圈出幾處。
打算給寧嘉青過目時,看到他已經倚著靠背睡著了。
空調溫度稍低,寧嘉青肩膀微塌,側頭靠在椅背上,呼吸聲很輕。
他輕歎口氣,放下電腦,拿來飛機毯抻開蓋在他身上。
瞥到寧嘉青睫下的陰影,韋京年心底難得生出一絲後悔。
當然不是後悔此行之前向寧嘉青隱瞞聞玨的病情。
而是後悔五年前,沒攔住他飛往加州。
在泰蘭德偶然得到聞玨入鏡的一張照片,掀開了他不為人知的過往帷幕一角。
那時韋京年還不清楚寧嘉青對聞玨的真正心思,以為寧嘉青企圖調查這位卑鄙的異鄉人,借以重回集團拿回被他侵佔的股份。
綜合對自身利益的考量,韋京年才會不惜余力地幫助寧嘉青。
據他們所知,聞玨就讀於加州大學,在洛杉磯完成碩士學業後回京。
恰巧韋京年認識的一位學長,交換到加州與聞玨就讀相同的經濟學院。
於是他想法設法聯系了這位學長,卻得到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事實。
——聞玨就讀碩士的第二年,便被予以退學。
“玨。”
阿暹倒坐著椅子,手臂搭在椅背上,看著正在舀水衝洗肩頸上黏膩發膏的聞玨。
黑色的短發,被漂成湖藍。濕著的柔軟發梢,像暈在無際天空。
“嗯?”
聞玨從落下的水流中看向他。
阿暹抿了抿唇,小聲說,“玨是學生,不去上課嗎?”
“沒關系。”
“但是……上學不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嗎?”對於隻讀到國中的阿暹來說,加大這樣的高級學府對他來說是很神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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