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洛杉磯呆了將近三周,找一個黑戶的照片信息簡直是大海撈針。
一籌莫展之時,竟然是在某個教堂發放聖餐禮時找到的登記信息。
等到達費耶特街時,已經天黑。
兩人一天沒吃東西,在街頭找了家還算看得過去的快餐廳,點了兩份套餐。
忽然得來的線索,寧嘉青將照片遞到黑人服務員眼前,“您確定沒有看錯?”
她的指甲指著青年的一雙眼睛,“這個亞洲人有漂亮的藍色眼睛,我記得很清楚,印象太深了。”
他給了服務員一遝小費,希望她能說清楚。
服務員心滿意足地收起厚厚的美金,繪聲繪色地描述當時的場景。
據她說大致是幾年前的一個冬季夜晚,洛杉磯很久沒下那樣的大雪,積雪厚到沒過小腿,所以記憶很深。
大雪持續了兩天,店裡客人寥寥無幾。
她坐在窗邊椅子上打盹,突然注意到街角長椅邊站了個皮膚白皙的男孩。
即使穿著厚重的棉衣,也能看出他細細的脖頸和清瘦的體型。冷帽下的那雙眼睛尤為漂亮,像一對海藍寶石。
“他腳下放著一隻老式行李箱,背著吉他箱,一直眺望遠處,應該是在等什麽人……”聞玨走了。
阿暹接收到聞玨的郵件時,他已經坐上渡往非洲大陸的船。
從上次碰見他的父親來看望聞玨以後,阿暹沒再見過他。
近兩年來,聞玨總是會無故消失,少則一周,多則一個月,帶回各樣的照片和明信片。
有次從菲律賓回來後,聞玨拿來一盒東西,裡面是冷掉的炸物,快餐店隨處可見。
聞玨告訴他,這是來自貧民窟垃圾堆的佳肴——PAGPAG阿暹問他有什麽特別。
聞玨說這些炸物的原料源於街上的垃圾桶,是富人吃剩下的殘羹剩飯。
天黑時被撿出分類,天亮時洗淨蛆蟲。
裹上麵粉調料,經過二次油炸,做成美味的食物,是貧民窟孩子們最大的蛋白質來源。
雖兜裡沒錢時,阿暹也撿過食物吃。但都是餐廳和烘焙店的臨期食物,從沒想過去翻垃圾桶裡的剩飯,也不明白這種食物如何同“美味”沾上邊兒。
然而聞玨卻毫不介懷,拿起一塊細嚼慢咽,微笑著說:“真的很好吃。”
在聞玨消失的每一段時間,阿暹都會按時去戒毒所,到社區領取艾滋病的治療藥物。
毒癮發作時的巨大痛苦,要求克雷德用繩索將他纏住,臥室地板上摳的全是木屑與劃痕。
而等著聞玨回來,支撐他熬過每個漫長的黑夜。
可聞玨這次走的時間最長,從夏季到冬季,一晃八個月之久。
這段時間他隔一兩個月會收到一張貼著照片的明信片,皆為聞玨所拍攝,背面寫著他的親筆。
聞玨漫遊在非洲大陸,走過十四個非洲國家。
從馬達加斯加島到坦桑尼亞,從猴麵包樹大道到海邊漁村,從時髦歡樂的非洲薩普到衣不蔽體的赤腳孩童。
聞玨甚至站在埃塞俄比亞阿爾法三角洲,曾經那場世界上最偉大的演出希望拯救的土地。
饑餓使人類萎縮,胳膊如同竹節,卻沒能湮滅瞳孔裡的光亮。
即使語言不通,膚色不同。聞玨穿著破舊髒汙的衣服,赤腳與他們在田間篩著稀疏的水稻。
阿暹看著照片上的聞玨,覺得聞玨陌生遙遠,可又深刻地明白:主愛每一個人。
冬季的一個下午,聞玨最後一次敲響公寓的門。
暌違已久,阿暹幾乎要認不出眼前高大男人。
較白的膚色曬成古銅,臉上也變得粗糙,生著紋路和斑點,結實許多的手臂布滿長短不一的痕跡。
受傷的右眼,因為在外得不到較好的治療,反覆發炎,經過八個月才勉強愈合,還是能看到眼白發紅。
阿暹問他為什麽突然離開,從克雷德那裡知道他眼睛受傷,猜測與他父親有關,可聞玨始終沒讓他看一眼。
聞玨沒回答,笑著反問:“你病癮來臨時的痛苦模樣,不是也不想讓我看?”
這晚聞玨隻呆了兩個小時,他告訴阿暹,自己走了這段時間,是去要尋找一樣東西。
阿暹問是什麽。
聞玨沒回答,回憶起他在某處貧民窟停留的一周。
乾旱導致土地顆粒無收,國際援助杯水車薪。
一間殘缺瓦片搭建的四平方小診所裡,幾個被疾病折磨得嘴唇發黃的小孩,被噙著淚的母親抱在懷中排隊等待救助。
確認前一位沒有生存希望後,大夫將她胳膊上的針管拔下,插在另一位瘦弱的孩子胳膊上。
講到這裡,聞玨長久的沉默。
發紅眼睛的像覆上一層乾旱大陸的塵土,灰蒙蒙地不見一絲光亮。
他側頭看向阿暹,兀說:“我要走了。”
阿暹心中一沉,明有預感,卻還是啞著聲音問:“玨為什麽又要離開,不是剛回來?”
“這次不一樣……我不會再回來了。”
聞玨望著阿暹的藍色眼眸,眼底浮現無可奈何的笑,“我救不了你,救不了任何人,也救不了我自己。”
他像平常那樣揉了下阿暹的頭髮,輕聲說:“我是一個偽善者。”
“但是這個可憐的男孩一直等到凌晨兩點鍾,直到快餐店打烊,都沒等到有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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