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二十七年, 夏,肅州。
薛無問剛進城門,便見暗一急匆匆地上前禀告, 說國公爺讓他回一趟定國公府。
薛無問坐於馬上,聞言便挑了挑眉,道:“我這兩日是不是又做了什麼違抗軍令的事?”
自打上回他單槍匹馬闖入北狄軍後營,砍下主將的人頭後,他爹薛晉就盯他盯得極緊,丁點大的小事都要他挨軍棍, 說要治治他這無法無天的性子。
暗一被薛無問問得一懵。
年輕的暗衛抬眸望了薛無問一眼,腹誹道:世子您自個兒都不知曉,我又怎麼知曉?真當我是國公爺肚子裡的蛔蟲呀?
雖隻字未說, 但薛無問一看暗一那張神情豐富的臉, 也大致猜出他在想什麼, 哼笑道:“算了,左右不過幾個軍棍,就當做鬆鬆筋骨了。”
說罷,他一夾馬腹, 策馬往定國公府去。
兩刻鐘後, 薛無問翻身下馬, 大步流星地進了府, 往薛晉的書房去。
書房的門敞著,薛晉正低頭看戰要圖。
薛無問提腳入內,未等薛晉開口,便直截了當道:“父親,兒子特地前來領罰。”
薛晉目光一凝,放下手上的戰要圖, 問他:“你犯了何事?”
薛無問長腿一勾,勾住一張圈椅,大喇喇坐下後,便吊兒郎當道:“兒子也不知,這不是等著父親您開口麼?”
薛晉一見他這副浪蕩子的模樣,橫眉一豎,冷聲道:“我喊你來,是讓你替我與你母親跑一趟青州!”
青州?
薛無問眉宇微蹙,往後靠了靠,懶洋洋道:“父親能換個人麼?去歲我與烏鉞交手,挨了他一刀。這仇不報回去,兒子還有何臉面姓'薛'?去一趟青州來回至少三個月,誰知曉我回來時,烏鉞那蠢貨會不會提前將他自個兒作死了?”
薛無問與烏鉞年歲相仿,一個是定國公世子,被肅州百姓稱作少年戰神;一個北狄二皇子,天生巨力,威猛勇武,被譽為王庭的新將神。
二人天生便不對盤,從頭一回在沙場上遇見開始,便互相看對方不順眼。
幾年過去了,二人結下的仇是越來越深,薛無問削了烏鉞一指,烏鉞砍了他一刀。
想起去歲胸膛那深可見骨的刀傷,薛無問那雙含情的桃花眼霎時一冷,繼續道:“父親知曉的,烏鉞那人頭我想要很久了。”
自家兒子與北狄二皇子之間的過節,薛晉哪兒不知曉?
就是因著知曉了,才要尋個由頭將他支出肅州。免得秋天北狄來犯之時,這小子為了砍下烏鉞的人頭,又要單槍匹馬闖敵營。
北狄軍這兩年也不知為何,兵馬糧草格外充足。去歲若不是薛無問跑去敵營燒了他們的糧草,又砍下一名主將的人頭,只怕北狄軍都要攻入肅州城來了。
薛無問拎著敵軍主將人頭回城之時,整個肅州百姓額手稱慶,歡聲高呼。
身著鎧甲的少年將那人頭往上一拋,便恣意張揚地策馬入城。
後來回到定國公府,戰甲一脫,眾人方才知曉他受了重傷,身上雪白的中衣裡衣早就被鮮血浸濕。
那會薛無問已經起了高熱,周身上下燙得就像在火堆裡打滾了一圈一般。這小子命都快沒了,卻還是吊兒郎當地同薛晉道:“父親等我先吊口氣再罰我。”
說完便直挺挺暈了過去。
他違抗了軍令,卻也立了大功。
將功抵過之下,薛晉並未罰他挨軍棍,只罰他抄了一百遍薛家祖訓。
祖訓抄是抄了,可半點沒往他心裡去。自那之後,這小子便越發無法無天了。
三天兩頭就往外跑,跟逗貓兒似地逗著北狄軍玩兒。
思及此,薛晉揉了揉眉心,道:“衛太傅馬上便要過七十大壽,我與你母親都不能離開肅州,只能由你代表咱們老薛家去祝壽。”
薛無問不語。
薛晉瞥他一眼,冷哼了聲,道:“要么回盛京陪你祖母三個月,要么去青州給衛太傅祝壽,你自個兒挑一個。”
薛無問:“……”-
從書房出來,薛無問立在一棵銀杏樹下,微微瞇了瞇眼,思忖片刻後,他抬腳往驚蟄院走。
驚蟄院裡,崔氏正在安排底下人辦事,剛吩咐完,便見顏嬤嬤進來禀告,說少爺過來請安了。
這個點過來尋她,崔氏倒也猜到自家兒子是因何事而來。
聽罷顏嬤嬤的話,崔氏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道:“讓他進來,順道把我昨兒畫的小像拿過來。”
薛無問進來時,崔氏放下手上的茶盞,道:“我知你為何要來。我實話同你說,青州之行你必須得去,你過來尋我也無用。”
崔氏說罷,便拿過一沓小像,對薛無問道:“正好你來了,我順道同你說說衛家那幾位小娘子,免得你這人孟浪,唐突了人小娘子。衛家嫡支如今就一位姑娘,名喚衛媗。旁支有三位姑娘,分別叫衛妍、衛婕、衛妧。”
“你見著她們了可莫要莽撞,尤其是你衛媗妹妹,她自小身子骨就弱,你孔姨與衛叔叔都拿她當眼珠子般看待。惹惱了她,小心她那幾個兄長尋你拼命!總之你到了青州,
給我注意些,嘴上留點德,莫要丟了薛家人的臉!”
不怪崔氏要在薛無問出發前耳提面命一番,實在是她這兒子,天生一副浪蕩樣。這肅州城裡,個個都當他是個風流胚。
肅州民風開化,這兩年來,不知多少姑娘跑到他面前自薦枕席,也不圖做夫妻,就只想同他來段露水姻緣。
崔氏了解自家兒子,性子不馴歸不馴,卻不是個貪戀女色的。
崔氏旁的不怕,就怕他那臭脾氣一上來,嘴上不饒人,鬧得人姑娘沒臉。
衛家的姑娘,不管嫡支還是旁支,個個都是如珠如寶地養著的,可經不起他那毒舌摧殘。
崔氏了解薛無問,薛無問又何嘗不了解他娘?
聞言便哼笑了聲,道:“母親放心,兒子知曉輕重。那位妹妹不是未來的太孫妃麼?身子骨那般弱,兒子定然會離她離得遠遠的。免得她有個好歹,周懷佑那廝要尋我麻煩。”
瞧瞧這說的是什麼話?還有他那嫌棄的表情是擺給誰看的?
崔氏氣不打一處來,“薛既與,我醜話先說在前頭!你衛媗妹妹若是有個好歹,就算太孫不尋你麻煩,我也要尋你麻煩!你記著離她遠些,免得她被你氣出病來,我都沒臉見你孔姨!”
薛無問捏著一摞小像,被崔氏攆出了驚蟄院。
暗一好奇地望瞭望他手上的小像,想起方才世子被國公爺急匆匆喊回來的一樣,一時浮想聯翩。
他輕咳了聲,小心翼翼地八卦了句:“世子,這是夫人給您相看的未來世子夫人……們?”
神他娘的世子夫人們……
薛無問將手上那摞看都沒看過一眼的小像拍入暗一的懷裡,十分無情道:“幫我扔了。”
“……”
暗一手疾眼快地接過那摞小像,望瞭望自家世子遠去的身影,垂眸認真地看起那摞小像。
只見最上頭的小像裡畫著個手執團扇的小娘子,那小娘子年歲雖小,可五官已然長開,隱約可見傾城之姿,當真是生得極好看。
暗一跟在薛無問身旁,見過的美人不知凡幾,就沒見過比這小娘子更好看的。
他忍不住又看了那小像一眼,搖頭道:“世子眼光也未免太高了吧,這般美貌的小娘子都瞧不上眼,他以後莫不是要娶個天仙不成?咦,這小娘子叫衛媗?怎麼覺著這名兒有些熟悉……”-
薛無問翌日便帶上暗一、暗二出發前往青州。
再是心不甘情不願,他還是得去。況且,他也許久不曾見過衛徹了。衛徹兩年前來肅州遊學,在肅州住了整整一年。
薛無問對這位光風霽月的衛大公子頗為欣賞,二人雖說年歲差了好幾歲,卻十分聊得來,也算是相識恨晚了。
快馬疾馳了差不多二十來日,主僕三人總算是在六月十七這日抵達了青州。
剛過城門,薛無問便將馬交與暗二,道:“你帶碎冰去吃些苜宿同青玉米,好生哄哄它。”
碎冰是薛無問的坐騎,是匹血統純良的汗血寶馬,陪伴他足有五年之久。
薛無問當初能無聲無息地殺入北狄軍營,碎冰功不可沒。
薛無問對他這戰馬,慣來是疼愛有加的。
雖說碎冰脾氣大,又傲嬌。可他這人就是如此,只要是他喜愛的東西,脾氣再差,他都樂意哄著。
暗二領著碎冰離開之後,薛無問同暗一快步進了旁邊的茶寮。
茶寮靠近城門處,裡頭坐著的大多是些天南海北的走商之人。此時也不知是發生了何事,裡面的氣氛劍拔弩張的。幾個大漢站在那,衝著一個文弱青年怒目而視。
薛無問才剛坐下來不久,那文弱青年便被店家轟出了茶寮。
暗一暗搓搓地去打聽了一番,回來便同薛無問碎嘴:“方才那商人好似說了句什麼'所謂青州第一美人不過是那些閨閣小姐往自個兒臉上添金,實則都是言過其實'之類的話。這話簡直就像是捅了馬蜂窩一般,直接就把屋子裡的青州百姓給惹怒了!”
薛無問漫不經心地呷了一口茶,道:“那人倒也沒說錯。咱們大周,處處都有第一美人。這所謂的'第一',大多都是那些貴女們在自抬身價。”
暗一聽見自家主子這話,下意識便往四周望瞭望,生怕下一個被攆出去的人變成他們。
“世子,這裡畢竟是人家的地頭。屬下瞧著,青州的百姓們,還,還挺彪悍的……”所以,您就留留口德吧!
薛無問睇他一眼,哼笑了聲,倒是不再說話了。
幾人在茶寮只逗留了片刻,等碎冰吃完口糧,便直奔衛府而去。
衛氏一族世世代代面朝青雲山而居,青雲山密林環繞,層巒疊翠。
青雲山腳下的衛府附近就有幾片鬱鬱蔥蔥的密林,其中一片大抵是個果林,碎冰馬蹄子一踏入那片果林便不肯再動了,鼻子噴著氣,傲嬌地嘶鳴了聲。
薛無問拉高韁繩,翻身下了馬,拍拍碎冰的腰,溫聲道:“最多只能耍兩刻鐘,兩刻鐘之後乖乖回來尋我。”
碎冰又嘶鳴了聲,下一瞬便撒開馬蹄往密林深處跑去。
薛無問哼笑了聲,抬頭望瞭望頭頂那棵蔥蘢大樹,
腳尖輕輕一點,便上了樹,百無聊賴地躺在一根粗壯的枝椏上。
此時正值盛夏,周遭蟬鳴切切,夾雜著暖風吹響樹葉的簌簌聲。
薛無問雙手抄在後腦,闔上眼,正欲小憩片刻,樹下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姑娘,您行慢些,仔細腳下的碎石子。”
那廂衛媗聽見石嬤嬤的話,輕輕“嗯”了聲,一雙沉靜的眸子往四周徐徐掃過。
很快她便住了腳,立在一棵枝繁葉茂的荔枝樹下,指著樹上兩顆紅艷豔的荔枝,淡淡道:“要那兩顆。”
作者有話要說: 出差中,剛到酒店,趁著有wifi,我先發上來。本來想寫到姐姐姐夫相遇的,等我吃飯回來看看有沒有時間再碼一些字,看到有修改就是我又多碼了一些字,記得看。如果沒有,那就等下一章再打臉姐夫><
還有,姐姐姐夫的故事後面有刀,怕挨刀的話看到姐姐生下阿蟬就別看了……